青少年精神科住院患者的内心世界：一项尼日利亚东南部的现象学探索

《Discover Mental Health》：Lived experiences of adolescents and young adults receiving inpatient psychiatric care

本研究针对尼日利亚等中低收入国家(LMICs)青少年及年轻成人(13-28岁)精神卫生服务缺口，深入探讨了其在精神科住院期间的真实体验。研究发现，污名化、文化冲突及结构化心理支持缺失是核心挑战，患者普遍依赖灵性与同伴支持等非正式应对策略。研究呼吁发展文化适应性、家庭参与式及心理支持性更强的照护模式，对改善LMICs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务具有重要启示。

　　

在全球范围内，青少年和年轻成人的心理健康问题日益受到关注，然而在中低收入国家（LMICs），这一群体在获取优质精神卫生服务方面面临着多重障碍。这些障碍根植于文化期望、系统性的资源缺口以及广泛存在的社会污名。在尼日利亚这样的国家，精神疾病常常被归因于超自然力量，如精神攻击、祖先惩罚或天谴，导致患者家庭往往将精神科住院治疗视为最后的选择。尽管有研究描绘了高收入国家中结构化的治疗环境和支持性的医患关系，但这些画面与尼日利亚等资源有限环境下的现实相去甚远。那里的精神科住院环境常常人满为患，缺乏隐私，员工互动有限，治疗活动匮乏。更重要的是，青少年和年轻患者自身在住院期间的亲身体验如何，他们如何理解自己的疾病，如何在有限的资源下应对困境，这些关键问题在现有研究中仍是一片模糊地带。为了填补这一空白，Aaron Nwedu等人进行了一项深入的研究，其成果发表在《Discover Mental Health》上。

为了揭示这些年轻患者的真实世界，研究人员采用了一种名为解释现象学分析（IPA）的定性研究方法。这种方法特别适合于探索个人如何理解和解释其生活经历，尤其适用于像心理健康这样复杂且高度个人化的领域。研究在尼日利亚东南部一家大型公立精神科医院进行，该医院服务范围覆盖约2000万人口，是反映该地区混合了生物医学和传统照护模式的典型场所。研究团队通过目的性抽样，招募了28名年龄在13至28岁之间、正在该院接受治疗的患者作为参与者。数据收集主要通过研究者进行的半结构化深度访谈完成，访谈持续了九个月，以确保数据的广度和深度。访谈内容被逐字转录，并遵循IPA的分析原则，通过反复、反思性的阅读和编码，从参与者的叙述中提炼出核心主题。研究过程严格遵循伦理规范，确保了参与者的知情同意和保密性。

研究结果

1. 对心理健康不断演变的理解

参与者对其心理健康状况的理解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住院经历而动态发展。初期，许多人感到困惑，并深受当地文化解释的影响。一些参与者将他们的疾病归因于祖先的不满、精神攻击或世代诅咒，例如有参与者提到“我叔叔告诉我一定有人对我做了坏事……这就是为什么我开始想也许这是真的”。这种将疾病道德化或超自然化的解释框架，加剧了他们的恐惧和羞耻感。此外，信息的缺乏也助长了误解，许多参与者表示在仅接受药物治疗的同时，并未获得关于诊断或治疗计划的清晰解释，导致无助感和对治疗过程的不信任。随着时间推移，与医护人员（尤其是那些使用易于理解的类比进行沟通的医护人员）的共情性互动，开始促使部分参与者的理解从超自然框架向医学框架转变。例如，一位参与者回忆护士的解释：“护士解释说我的大脑就像我的身体一样会累。她说它需要休息和帮助才能恢复。这让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然而，这种转变并非普遍或彻底，许多参与者持续在医护人员提供的生物医学解释与家人坚持的灵性解释之间挣扎，感到无所适从。

2. navigating 社会关系

社会关系，特别是污名化和家庭动态，深刻影响着参与者的体验。参与者普遍描述了因精神疾病而遭受的孤立和歧视。朋友疏远、社区排斥是常见经历，如一位参与者所说：“我以前有很多朋友，但现在他们都不跟我说话了。就好像他们怕我一样……”这种来自家庭外部的污名化使年轻人倍感痛苦。相比之下，医院环境在某种程度上提供了一个避风港，在那里他们的状况被正常化，“至少在这里，人们不会像看疯子一样看我。我们都同在一条船上，所以感觉好多了。”

在医院内部，同伴关系呈现出双重性。一方面，与有相似经历的病友交流能带来安慰和支持，培养出一种团结感，“和这里的人交谈更容易，因为他们知道我正在经历什么。当情况变得艰难时，我们互相帮助。”另一方面，过度拥挤和资源竞争也常常引发同伴间的冲突，增加了某些人的压力。

家庭角色在治疗过程中也发生了演变。部分参与者的家人随着对精神疾病了解的加深而变得更具支持性，例如定期探视和带来关爱。然而，也有参与者感到被家人抛弃，将其归因于污名或误解，例如“我爸爸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我想他对我在这里感到尴尬。”这种家庭支持的波动加剧了参与者的不安全感。

3. 在治疗环境中的应对

参与者发展出多种应对策略，这些策略深受其文化背景、个人韧性以及医院环境特点的影响。灵性扮演了核心角色。祈祷、阅读经文等宗教活动为许多人提供了安慰、希望和能动性，“每天晚上，我都祈祷请求上帝治愈我。这给了我有一天会好起来的希望。”然而，参与者也认识到单靠灵性不足以应对所有的心理挑战，他们强烈渴望获得结构化的心理支持。

研究的一个关键发现是，参与者普遍认为医院缺乏除药物治疗以外的结构化心理干预措施。他们感到仅靠药物不足以解决情绪困扰，迫切需要获得如咨询、情绪管理技能培训或治疗小组等形式的支持，“他们给我们药，但这不够。我需要有人教我如何处理我的感受。”这种需求的未被满足，又因治疗环境本身的挑战而加剧，例如过度拥挤、缺乏隐私空间，使得患者在情绪激动时难以找到安静的角落进行宣泄或寻求帮助。

面对这些局限，参与者转向了自我发起的、创造性的和同伴支持的策略。通过写作、绘画、诗歌等进行情感表达，以及同伴间的对话，成为了在拥挤嘈杂环境中管理痛苦的重要手段，“当我感到不知所措时，我写诗。这有助于我释放情绪，而不必谈论它们。”这些非正式的应对机制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结构化支持的缺失。

此外，与工作人员的互动质量显著影响患者的应对体验。富有同理心和关注的反应能增强患者的心理韧性，而感觉被呵斥、被忽视则会加剧他们的痛苦和疏离感。

4. 治疗环境作为一种混合体验

医院环境本身被参与者视为一个矛盾的空间。它一方面提供了安全感、稳定的日常规程，以及免受外界评判的庇护，这对于稳定病情有积极作用。但另一方面，环境的物理限制，如过度拥挤、缺乏个人空间以及由此产生的噪音，又构成了压力的来源，阻碍了休息和反思，对康复产生了负面影响。

结论与意义

本研究深入揭示了在尼日利亚特定文化和社会背景下，青少年和年轻成人精神科住院患者的复杂生活体验。核心结论在于，现有的住院服务存在显著不足，特别是结构化心理支持的严重缺失，使得治疗过度依赖药物，而未能满足患者深层的心理和情感需求。尽管参与者展现出相当的韧性，通过灵性、创造性活动和同伴支持进行自我应对，但这些非正式策略不足以完全弥补专业支持的缺口。

研究结果凸显了在强调集体主义、灵性解释和家庭角色的文化背景（如尼日利亚的伊博文化）下，推行源于西方个体主义文化的、高度个人化的心理干预模式可能面临张力。参与者常常需要在生物医学解释和传统灵性解释之间进行调和，这提示未来的干预措施必须进行文化适应，例如考虑采用基于群体的表达性治疗、家庭参与式会谈或根植于集体叙事传统的方法。

综上所述，该研究强调了改革中低收入国家青少年精神卫生服务的紧迫性。政策制定者和服务提供者需致力于将文化接地气的、发展适宜的结构化心理干预整合入精神科住院服务，同时加强医护人员在文化敏感性沟通和心理支持技能方面的培训。推动家庭和社区参与，减少污名化，也是构建有效支持系统的重要环节。这项研究为开发真正符合当地年轻人文化需求和情感世界的心理健康照护模式提供了宝贵的实证依据和方向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