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26日，美国《新闻周刊》刊登了题为《大学究竟何为？——高等教育角色之辩》的访谈，参加者包括哥伦比亚大学校长李·博林格尔在内的5位大学校长和大学教授。他们探讨了一个极为简单却又无比复杂的高等教育问题：读大学，为什么要读“四年”？
该访谈由《新闻周刊》副主编黛博拉·罗森博格主持，被访谈者包括：哥伦比亚大学校长李·博林格尔，亚利桑那州立大学校长迈克尔·克鲁，贝茨学院院长伊莱恩·汉森，宾夕法尼亚大学教育学院教授罗伯特·赞姆斯基，纽约大学教育学教授、前联邦教育部部长助理戴安娜·拉维奇。
美国的高等教育虽然无疑还是世界上最好的，但依然要面对随之而来的高等教育高消费、潜在的网络竞争等种种问题。美国目前的公立大学有1240万本科生，私立大学则有340万本科生。高等教育的变革对美国影响巨大，几位高等教育的专家和管理者既探讨了三年制大学的优缺点，也评价了美国高等教育的现状。
虽然大学改制是此次讨论的起点和热点，但大家对问题的探讨显然要深入得多。那么，美国学术圈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大学改制的问题呢？
宾大教授：三年制大学应成为美国新标准
“大学为什么要读四年”这一问题的提出，缘起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教育学院著名的教育家罗伯特·赞姆斯基。
赞姆斯基教授2009年8月出版了最新著作《让改革发挥作用：变革美国高等教育的案例研究》。接着，他又在10月26日的《新闻周刊》上，发表了题为《怎样节约25%的大学学费——为什么三年制大学学位不应该只是一种选择，而应该成为新的美国标准》的文章，进一步阐明了自己的观点。
赞姆斯基教授的观点，可以简要地总结如下：
首先，美国高等教育亟须改革。他抱怨说，在世界千变万化的时候，唯有美国的高等教育少有变化。他提醒人们说，我们必须注意到，“几乎所有的事物以及我们周围所有的人——技术、医药、政治——都已经发生了变化”。这就敦促我们，必须要重新思考我们应该做些什么，以改变现状。
其次，社会大众依旧对高等教育充满信心。他认为，那些源自学术圈外的要求改革美国高等教育的绝大多数诉求，都是在极少数问题上翻来覆去地抱怨个不停，学术圈内的批评则主要集中在金钱和市场的强大作用所带给高校的变化上。而在这两种观点的夹击之下，还有一个庞大的公众群体，他们却依旧对自己并不了解的高等教育充满了信心。这是高等教育所不能忽视的，也是改革的动力之一。
再次，要想改进高等教育，一方面要招募新的领导人，另一方面则要在战略上对高等教育作出重大变革。对此，他提出了很多建议，包括：要重新作出努力，帮助高中生表现得更出色；更加关注积极学习的研究，而不是教学方法等等。
赞姆斯基在所提出的一系列解决问题的办法当中，最引人注目同时也引发了学术界争议的无疑是使三年制学士学位成为新的本科学习标准。他甚至认为，此举可以打破今日束缚高等教育改革的僵局。
赞姆斯基说：“我相信，我们可以使三年时间成为获取一个本科学位的标准时间。那将是一个真正的三年的学位：毕业时要求90个学分（这不同于现行的120个学分），而且暑期还可以像现在这样照常进行。”
他的设想是：在未来，让大多数高中生都可以选取两种大学教育类型：一种为快速教育，另一种则为普通教育。前者为优秀学生所设，提供真正富有挑战性的课程；后者则为那些需要赶上的学生提供基础性课程，强调读、写以及技能等。两种人可以分别获得两年制的准学士学位或者三年制的学士学位。
具体做法是：首先，现行的课程安排要完全打破，学生进入大学后需要注册的是那些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也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课程。其次，学生更多的是集中学习，甚至更多的向同班或者同组的同学学习，共同做项目或做实验。再次，现代技术将会发挥重要的作用。技术性课程无需再上大课或者小班课，而是由电脑提供帮助。一旦学生学会了，就可以参加考试并获取该门课程的学分。当然，如果在这些课程上遇到问题，也可以申请与导师面对面的辅导。
赞姆斯基提倡三年制的理由或者说益处至少有四：
第一，既可以节约一年的时间，也可以节约一年的学费。当前高校的高收费最为民众所诟病，而施行三年制本科学位后，本科教育的花费立刻就减少了25%，如此一来，人们就不会再抱怨高学费了。
第二，可以有助于对高中教育与大学教育作重新的组合。比如，众多高中四年级（美国高中为四年制，高四基本相当于中国的高三）的优秀学生都认为最后一年很无聊，而且浪费光阴。而对于那些未准备好的学生来说，高中时期不做作业是常事，有工作机会也因为要上学而放弃，从而同样付出了时间的代价。而对他们来说，可能连基本的代数和几何都不懂，即使能够进入大学，“除非获得某种真正的帮助”，否则如何能够毕业？
第三，让高四的学生把学习重点放在读、写等技能上，而不是到大一的时候再去学习这些基本技能。这样一来，在高中讲授这些课程的都是那些经验丰富的高中教师，而不是大学里面那些外聘的助教。从学生方面来说，他们会受益。
第四，与过去学士学位几乎成了大多数人最后的学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于现在上大学的人来说，学士学位并非终点，而是起点。据调查显示，很多大一新生都表示有意要获得研究生学位，哪怕不是大学一毕业就读研究生，也会在以后找时间去读。而获得专业性的硕士学位在商业管理、医疗卫生以及信息技术等领域早已成为了行业标准，在未来，同样也会普及到其他领域。据统计，“自1987年以来，美国高校每年授予的硕士学位已经比过去翻了一番还多”。
前联邦教育部长：大学为什么不该读四年
布什当政时期的联邦教育部部长、田纳西大学前任校长、前任田纳西州州长、现任国会参议员拉玛·亚历山大在同期《新闻周刊》上发表了题为《三年即可——创新型高等教育如何使家长、学生和学校三方受益》的文章，提出了高等教育的发展方向，即大学不该读四年，而应该改为三年。
首先，亚历山大以20世纪60年代美国辉煌的汽车制造业因不思进取而造成的由盛而衰，从而导致现在不得不将国有市场的一大半让与日本等国外的事实为例，要求美国高等教育引以为鉴，加强改革的步伐。他说，美国高等教育虽然仍为世界上最好的，但也已经长期地停滞不前，甚至停留在历史之中，因而隐含着危机。
其次，亚历山大要求走出传统，让高教改革适应时代的要求。他举了一个极其有趣的例子，他说，就以美国的由秋季到春季的“学年”为例，这一学制自美国独立战争以来就未曾改变过。而那时所以有如此的“学年”划分，乃是因为当时的美国是一个农业国度，到了暑期的时候，学生就必须放下书本回到家中的田地去干活。现如今，几乎长达三个月的暑期“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再次，大学中人浮于事，学费猛涨，而学生在工作与学习两者之间小心翼翼地游走，或者因为选不上课的原因，或者为了体育比赛的缘故而自愿留在学校等，致使大学毕业的时间一拖再拖。目前，一名大学生要获得本科学位的平均时间，已经达到了6年7个月。
最后，就目前而言，经济衰退严重影响到了各个高校，也要求高校作出积极的反应。哈佛在裁员，斯坦福抛售了10亿美元的捐赠基金。而在公立大学中，各州的拨款大幅度下调，造成的结果更为严重。
因此，在这样的语境下，我们需要去重新考虑旧有的习惯模式，并质疑已有悠久历史的一些观念，比如：为什么为了获得一个学历证书，就必须要花上四年的时间？
亚历山大为三年制提供了至少如下两个理由：第一，对于优秀的高中生而言，三年可以使他们能够在较少的时间内获得本科学位。据称，大约有五分之一进入大学的新生，都带有可以顶替大学学分的AP（Advanced Placement）学分。而且，据美国教育部最新统计，大约有5%的本科生在三年之内就取得了学士学位。第二，对于那些还要读更高学位的学生来说，三年制计划或许具有更大的吸引力，可以使他们有更多的时间进入到自己希望进入的领域。
亚历山大举例说，在哈特维克学院，秋季入学的16名新生和4名大二学生就选入了学校的三年制学位专业之中。而据该校称，“该计划是为那些才高而执著，同时又希望节省花费或者更快获取更高学位的学生而设计的”。
亚历山大说，无论改革与否，美国的大学就像当年的汽车制造商一样正在逐步意识到：要想保持竞争力，就必须适应一个正在经历千变万化的世界。
文理学院院长：一个曾经的三年制大学生的忏悔
就连亚历山大也承认，“对于大多数学校来说，接受三年制并非易事”。反对大学由四年制改为三年制的声音，应该比响应改革的声音要强大得多。且不论传统的强大势力，仅就现实而言，反对的主要理由如下：
第一，人才培养的质量问题最引人关注。原本四年的课程，要压缩到三年的时间里去完成。在这三年的时光中，能否培养出合格的人才，这可能是绝大多数高校教师首先提出的一个疑问。
第二，于学生而言，减少了一年的在校时间，显然就剥夺了学生既优哉游哉又可以增长智慧的大好时光，使之难以静心成长，无法参加课外活动，也许不能出国学习，甚至连去听那些有名望的教授的课都没有机会。
第三，教师大都持反对态度。他们对任何以从学生到员工的名义、威胁到核心课程的任何一点变化，都非常谨慎。因为这种变化可能带来的一个结果是：学校的财政收入减少了，而教师的工作时间却增加了。
第四，经过三年制的实验，很多学生还是觉得四年制比较好。比如，沃尔道夫学院已经有数百人三年内就获得了学士学位，但现在却在逐步淘汰这一培养机制。大多数的学生都还是想要完整的四年大学体验，这其中包括学术的、社交的和体育的等等在内。
如果我们来听一个曾经依靠精心计算、一心一意要在三年内获得学士学位者的故事，或许会使我们更能体会反对者的原因。
发出忏悔之声的人不是别人，而是现任美国联合大学文理学院院长、英语教授基恩·范特博士。他在11月4日的《高等教育纪事》发表了题为《一个三年制学位大学生的忏悔》的文章，以亲身经历畅谈了自己对修改学制所持的反对态度。
范特上大学的时间是在20世纪80年代。作为优秀的高中生，进入大学时已经有了6个学分，之后他又参加了一些入学考试，又获得了12个学分。当年的秋季，在仔细地盘算了自己的课程之后，他感到自己可以在三年而不是四年内毕业。于是，他开始为此而努力，并小心翼翼地把课程图画在一张纸上，告诉自己每学期平均要学18个学分，这才能够达到128学分的毕业要求。
范特的想法遭到了指导教师的反对，然而他依旧我行我素。在上大学期间，范特称自己退出了绝大多数的课外活动，甚至连兼职工作的时间都没有。因为没有额外的收入，所以生活极其拮据，偶尔给自己买瓶苏打水就算是犒赏自己了。
三年后，范特顺利毕业了，但却没有接着读研究院，因为他太累了。于是，他选择了去工作一年，并且在业余时间去选修一些自己感到有趣或者好玩的课程。同时，就在这一年，他在思考自己未来岁月的同时，也在反省自己这匆匆忙忙的三年时光，自己忽视了那些自己曾经非常喜爱的学科。
在接下来的一年之后，范特开始去读研究院，在这里，他一心只读圣贤书，非常享受大学校园的时光，在10年之内，一气拿下了4个研究生学位，其中包括一个文学博士学位！
范特认为，要想采用三年制的大学学制，必须达到几个条件：首先，要像亚历山大所说的那样，必须针对的是“才高而执著的学生”。其次，高校要提供计划完备的课程，并且为学生提供服务。再次，高校要提高学术指导的质量，切实对学生负起责任来。最后，学生还必须意识到，三年的大学时光绝对不同于四年的大学体验。只有把这些问题解决了，或许才能说，大家准备好了。
但即便如此，范特还是坚持认为：三年制的提出，是基于非常现实的考虑，比如更好找工作等，但对他心中的理想而言，当下所要首先考虑的问题是：对于大学生而言，上大学的终极目的，乃是“得到一种教育”；对于大学而言，是要提供更好的学术环境，因为大学“不仅只是培养更好的工人与更好的公民，还要培养更好的思想家和更好的人”！
华盛顿大学推出三年制学士学位培养方案
就在笔者写这篇文章的时候，10月29日，西雅图华盛顿大学提出，要积极推动三年制学士学位的培养方案，为那些具有很多AP学分的学生在三年内获得学士学位创造条件。
据报道，在华大，每年大约有500名大一新生在进校时即拥有了在高中阶段所获得的45个学分，其中有些人希望能够加快学习和毕业的进度。如此一来，在完成学校规定的通识教育课程以及专业课程之后，少上一年大学，就可以节约大约7400美元的学费与花费。华大校长马克·艾莫特说，要尽量为这些优秀的学生提供帮助和指导。
关于大学改制问题的讨论和实验，还在美国校园内外持续着，我们还可以拭目以待。这样的讨论，对于中国的高等教育无疑会有深刻的启示。
在中国高等教育同样亟须改革的时候，我们或许不应该忘记哥伦比亚大学校长博林格尔的话：
不用急于去谈四年还是三年，首先应该搞清楚年轻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需要了解和继承什么，然后再去设计规划、再去讨论与之相关的花费。现在的问题是，大家都把关注的焦点集中在高等教育的“花费”上了。其实，真正应该谈的是高校在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科学时报》 (2009-11-10 B3 国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