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石器时代希腊Dispilio遗址陶器生命史中的流动、转化与时间性研究

本研究针对新石器时代陶器生命史研究的空白，以希腊西北部Dispilio遗址（约公元前5600-前4500年）为案例，通过分析1765件完整陶器及231件修复陶器的技术特征与空间分布，揭示了中-晚期新石器时代陶器修复技术（如沥青粘合、钻孔缝合）的演变规律，提出黑抛光陶器（black burnished ware）的持续修复行为反映了社群与容器的深层社会关系，为理解巴尔干半岛新石器时代物质文化的社会意义提供了新视角。

　　

在考古学研究领域，陶器作为人类最早的人造材料之一，其生命历程往往被简化为"生产-使用-废弃"的线性模式。尽管阿帕杜莱（Appadurai）和科皮托夫（Kopytoff）提出的"物之社会生命"理论为物质文化研究开辟了新路径，但史前陶器的修复、改造等"后使用阶段"行为仍缺乏系统研究。希腊新石器时代考古中，陶器修复仅被零星记录，且常被归因于经济匮乏的被动行为。这种认知局限使得我们难以理解史前人类如何通过物质实践构建社会关系，以及陶器在日常生活和仪式活动中的多元角色。

针对这一学术空白，亚里士多德大学（Aristotle University of Thessaloniki）的研究团队对希腊西北部Dispilio湖滨遗址展开了长达二十余年的系统研究。这个距今约5600-4500年的多层遗址以其1200余根保存完好的木桩和丰富的陶器组合闻名。在ERC项目"EXPLO"支持下，研究人员通过新的¹⁴C测年和树木年轮分析重新厘定了遗址年代框架，并对其出土的1765件完整/剖面复原陶器（含231件修复品）展开微观分析。研究采用陶片拼合重构、修复技术类型学、空间分布统计等方法，结合沥青材料的化学分析（正在进行），首次系统揭示了新石器时代陶器生命史的动态过程。

研究结果分为两个主要阶段：

1. 阶段I（约5600 BCE）
   修复技术：主要使用天然沥青粘合或结合钻孔缝合，15件修复陶器随机分布于各类器型。发现9件陶器表面存在特殊加工痕迹，推测被用作工具加工平台。16件改制陶片工具（圆盘形/椭圆形）无明显使用痕迹。

2. 阶段II（约5300 BCE）
   技术变革：沥青使用消失，转为以钻孔（58%）和磨削修复为主。136件修复陶器呈现选择性——黑抛光陶器（black burnished ware）占61%，且多与饮食活动相关。"高足果盘"（fruit stands）等特殊器型修复率达17%。发现陶器多阶段改造案例，如KA551经历三次功能转换。空间分析显示修复陶器均匀参与各类家庭活动。

讨论部分提出三个突破性认识：
首先，修复行为从阶段I的随机性发展为阶段II的选择性，表明黑抛光陶器被赋予超越实用价值的社会意义。其频繁修复可能反映"历史容器"（history containers）的概念，即器物通过累积的使用痕迹获得叙事价值。

其次，技术选择差异（沥青vs钻孔）揭示了跨区域交流网络的变化。阶段I使用的沥青可能来自阿尔巴尼亚Selenic?矿区，而阶段II的技术本土化暗示社群身份认同的强化。

最后，与保加利亚新石器遗址大量陶器工具相比，Dispilio改制陶片的低频率（<2%）表明陶器循环利用具有文化特异性，不能简单归因于经济需求。

这项发表于《Journal of Archaeological Science: Reports》的研究，通过"过程性器物"（process objects）视角重构了陶器的非线性生命史，挑战了传统类型学的静态分类。其方法论创新体现在：将修复痕迹作为"物之传记"的实证证据；通过EXPLO项目的高精度年代学框架，首次在新石器时代巴尔干遗址中建立陶器流动的历时性模型。该研究为理解物质文化与社会实践的共演化提供了关键案例，也为当代遗产保护中的"器物生命延续"理念提供了史前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