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凯平：高等教育问题须辩证看待

　　

彭凯平 清华大学心理学系主任。1983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心理学系，1989年赴美留学并获心理学博士学位。2007年被美国人格社会心理学会评为论文引用全球第一的中青年社会心理学家。2009 年5月入选“****”。
 
■本报记者 孙琛辉
作为中国大学最早建立的心理学系之一，清华大学心理学系在历史上曾一度停办。2008年复系后，“****”入选者彭凯平成为首任系主任。自2007年受邀筹建该系以来，彭凯平便在中美两国大学之间穿梭。他不仅对心理学系的建立、发展有清晰的思路，对中国高等教育的现状以及发展方向也有独特的见解。
 
高教问题是发展、转型中的问题
 
《中国科学报》：伴随高等教育就读人口的增长，国内外高等教育优质资源竞争加剧，我国一些高中生纷纷选择出国留学。这是否表明高等教育已日益成为一个普遍的公共问题？
 
彭凯平：优秀生源选择到国外接受高等教育，这个现象值得我们深思，需要认真解读才能找到对策。
 
我觉得中国目前的高等教育肯定有问题，但是中国高等教育这么多年发展总体而言还是很快的，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相比，现在的问题是发展中的问题、转型中的问题，情况并不是越来越坏，但是离人们的期望还差得很远。
 
因此，我反对一味批评现在的高等教育，而应进行辩证地分析和评价，发现不足，加以改进。
 
《中国科学报》：当前，公众对高等教育的意见，似乎主要是数量多且乱、行政化严重、师生普遍比较浮躁等。
 
彭凯平：表面上看，目前我国高等教育是有些乱，但乱的原因也是因为中国在变化、发展和转型。要解决高等教育的问题，一定要有科学教育理论指导，它应是建立在现代社会科学和认知科学基础上的真正教育思想，而不是建立在经验基础上的哲学思辨。很多大学的领导者没有科学的教育思想，他们是本专业的专家，但不一定是教育的专家。
 
比如，很多人说高校行政化越来越严重，但行政化的问题其实并不仅是高校领导有行政级别这么简单，关键是我国高等教育的计划经济色彩浓厚，高校自主精神不够，行政、党务部门控制的资源太多，以及形式化的活动太频繁等。破除行政化就是要去掉“官本位”的思想，这就需要民主的管理体制，教授治校的基本理念，健康的教授选拔的市场机制等制度设计来实现。
 
现在高校有些浮躁，其实反映的问题还是国家对高校科研支持力度不够，尤其是对年轻教师的支持不够，逼得很多老师忙忙碌碌地要拿项目。科学发展有其自己的规律，应该以科学标准来评价学科的发展。社会要培养尊重科学规律的习惯。学术的事最好由专家来判断，而不能由媒体或公众来判断，更不能由领导意志来判断。如何把握浮躁和发展的矛盾，需要科学理性的分析方法。在没有合适的本土标准之前，国际标准也是有价值的。
 
尊重学术才能办好大学
 
《中国科学报》：近日，太原理工大学宣布开除103名教师，因为他们被公派出国或经学校同意出国逾期未归。有人说这是国内大学的普遍现状。对于大学优秀教师流失的状况，您怎么看？
 
彭凯平：人才的国际流动和选择是一个全球性的现象。从某种意义上讲，有选择和流动是好事，但对我们的高校来说，的确也意味着优秀教师的流失。我个人认为，流失的原因可归结为三个方面：一是环境。国内高校组织的学术活动还不多、学术信息更新慢，很难让年轻学者发展成长。二是精神。现在国内很多教授传承人类文明的责任不够，主要是几十年的政治干预，让有些人不敢担当。三是待遇。大部分高校教师的收入和待遇并不高，不足以留住人。
 
相应地，要破解高校出现的人才流失问题，还是要改善学术环境、提倡责任心、提高教师待遇。
 
《中国科学报》：您本人从北大毕业留校任教，然后出国求学并在国外大学任教，直到2008年回国。在您看来，中美大学的学术环境有什么不同。
 
彭凯平：以美国大学为代表的西方大学，在学术环境建设方面的确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比如，西方大学之间的学术交流普遍，而我国大学的门户主义、地域主义较强，各高校之间的学术交流缺失。学术交流不仅限于国际交流，更多的应该在国内各大学之间，甚至同一个学校内部之间进行。同时，西方大学具有学术民主的风气。在西方大学的学术会议上，即使有学者行政职务很高，也不会按职务来排座次。因为在那里，更有意义的是提出的思想、获得的发现和解决的问题。
 
从东西文化的差异上讲，西方文化中有三种人才有资格穿黑袍，以代表上帝的使者。他们是管善恶的神父、管对错的法官和管真伪的教授。这三种人的社会地位都是很高的。中国文化传统中这三种功能都由官员来担当了，因此，万般皆下品，唯有当官高。而在现代社会中，官员实际上是不可能承担这么多的社会期望的，应该要有合理的社会分工。
 
要培养和保护学生的敏感心
 
《中国科学报》：在去年发布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中，创新人才培养成为一个重要内容。在您看来，创新人才需要具备哪些特质？
 
彭凯平：创新人才应该有一些起码的心理资质。
 
第一，创新的人应该好学并知识渊博。这里所指的知识是创新需要的专门知识，而不仅是书本知识。
 
第二，创新的人一定敏感，对变化的事物具有天然的好奇心和想象力，能看到、想到别人看不到、想不到的东西。这一特质很重要，但之前人们谈得不多。敏感力是一种天赋，但也是可以培养的。
 
第三，创新的人需要有责任感。创新是要通过努力获得的。
 
第四，创新的人要有优秀的思维能力。思想是创新很重要的一个方面，解决问题也需要思想在先。
 
《中国科学报》：培养创新人才需要我国高校作怎样的努力？
 
彭凯平：高校要培养有责任心、敏感心、会思考、愿做事的优秀人才。目前国家正在努力推动的某些工作，如国际化交流、信息开放，都有利于创新人才培养。同时，我们的信息要进一步开放，高等教育要进一步活跃，要允许更多的辩论、交流和对话，而不是简单地传授知识和技能。
 
培养创新人才，还有一个重要方面是对其敏感心的培养和保护。创新人才需要对人、事和自我有敏锐的观察。高校应该探索出一些培养和保护学生敏感心的有效办法。
 
招生专业应由市场价值决定
 
《中国科学报》：教育部不久前规定，对就业率连续两年低于60%的专业，调减招生计划直至停招。专业的存在价值，是否只能通过市场价值来体现？
 
彭凯平：就业率低的专业要不要停招？我觉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大学教育按专业招生，本身就是计划经济的残余影响。大学教育应该与时俱进，以满足社会发展需求为目的，而市场反映的信息便是高校应该关注的重要指标之一。
 
另外，大学教育应该是通识教育，学生除了学习基本知识和技能，更重要的是学习思考方法和社会道理，这就要求专业的分类不宜太细。很多的新知识和技能其实是需要学生自学和钻研的。
 
《中国科学报》：现在的一些冷门专业，比如国学等，报考人数很少。但其对经济社会发展也很重要。与之相对的是，经管等专业似乎有些过热。这种状况该怎样平衡？
 
彭凯平：有些人可能觉得国学、文学等学科没有价值。但事实上，优秀的国学人才、文学人才的市场价值是无穷的。问题是它的价值由谁来定。相对于人为的主观指标，市场的客观指标是很重要的参考因素。
 
经管过热是我们社会现阶段急功近利、有限理性的社会心理的写照，也反映了人们对市场的误解，是以最高期望价值而不是平均的市场价值来评价一个专业的受欢迎程度。一窝蜂本身就是一个非理性的“羊群效应”行为。从众是出不了杰出人才的，差异性才是一个优秀人才的必备特质。
 
我觉得平衡的办法只能是靠信息普及，激励机制，国家引导和文化感召来实现。我们应该普及公民教育，鼓励和提倡社会分工与合作，鼓励多元化的社会贡献。
 
《中国科学报》 (2012-02-08 B3 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