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的迷思：航运业环境影响的重新校准与“大而不倒”的治理困境

《Global Sustainability》：Ninety Percent of Everything? Recalibrating the Environmental Impact of Shipping, between ‘Too Big to Fail’ and ‘Too Small to Matter’

本文针对航运业“90%的货物通过海运”这一常见迷思，通过量化分析指出，海运仅占全球经济物质足迹的10.8%。研究揭示了“大而不倒”与“小而不为”两种叙事背后的政治生态，强调环境政策需超越简单的规模量化，关注地球“临界带”的整体影响。

　　

论文解读

在当今全球化的经济体系中，航运业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我们常常听到一个耳熟能详的说法：“90%的货物通过海运”。这个数字被广泛引用，用以强调航运业在全球贸易中的核心地位。然而，这个看似直观的统计数据，却成为了一个充满争议的“神话”，被不同利益相关方用来支持截然不同的政策主张。

一方面，环保主义者利用这个数字来论证航运业是气候干预的关键节点。他们认为，既然全球消费的绝大部分商品都依赖海运，那么减少消费、转向本地化生产，就能有效降低航运需求，从而减少温室气体（GHG）排放。另一方面，航运业自身也利用这个数字来构建“大而不倒”的叙事。国际海事组织（IMO）前秘书长Koji Sekimizu曾警告，对航运业施加过于严苛的环境法规，可能会限制其满足全球经济需求的能力，甚至可能引发全球经济的崩溃。与此同时，航运业还强调其单位运输排放效率高，试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温和的巨人”，其环境影响相对较小。

那么，这个“90%”的数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它是否准确地反映了航运业在全球经济物质流动中的真实地位？为了回答这些问题，墨尔本大学和杜伦大学的研究团队在《Global Sustainability》上发表了一项研究，旨在重新校准航运业的环境影响，并揭示“大数字”背后的政治生态。

为了回答这些问题，研究人员开展了一项基于量化分析的研究。他们首先对“90%的货物通过海运”这一说法进行了溯源和批判性审视。随后，他们采用了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UNCTAD）关于国际海运贸易量的数据，以及非政府组织Circle Economy关于全球经济物质足迹的数据，进行了一项关键的计算。通过将这两个数据集进行对比，他们旨在揭示航运业在全球物质流动中的真实占比。此外，研究人员还从空间维度对“海洋覆盖地球71%面积”这一说法进行了批判性分析，引入了体积测量的视角，以重新评估海洋在地球系统中的重要性。最后，他们综合运用了政治生态学和海洋地理学的理论框架，分析了这些量化数据如何被不同利益相关方所利用，并探讨了其对环境政策制定的影响。

研究结果

1. 重新校准“90%”的神话

研究团队通过对比2021年的数据发现，当年全球经济的物质足迹（即所有被消耗的原材料总量）为1014亿吨，而通过海运运输的货物总量为110亿吨。如果简单地将这两个数字相除，那么海运在全球物质流动中的占比仅为10.8%，远低于广为流传的“90%”。这一巨大的差距揭示了“90%”这一说法的误导性。它之所以被夸大，是因为它通常只计算了“国际贸易”中的货物，而忽略了大量的国内贸易和物质投入。例如，一块钢铁板的物质足迹不仅包括其最终成品的重量，还包括了生产过程中消耗的铁矿石和能源。此外，俄罗斯境内从圣彼得堡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国内海运，或基里巴斯群岛之间的国内运输，都不被计入国际贸易数据，但它们同样是航运活动的一部分。

2. 重新审视“71%”的海洋

与“90%”的说法类似，“海洋覆盖地球71%面积”也是一个被广泛引用的空间叙事。然而，研究人员指出，当我们的关注点是环境过程和影响时，面积测量可能是一个误导性的指标。他们引入了体积测量的视角，指出海洋仅占地球总体积的0.12%。这个数字虽然远小于71%，但它更准确地反映了海洋在地球系统中所占据的物理空间。这一重新校准旨在强调，任何基于“大数字”的政策论证，其起点本身就需要被质疑。

3. 数字的政治生态

研究揭示了“90%”和“71%”这两个数字如何被不同利益相关方所利用，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叙事。环保主义者利用这些数字来强调航运业和海洋的“巨大”和“脆弱”，从而论证气候干预的必要性。而航运业则利用这些数字来构建“大而不倒”的叙事，强调其对于全球经济的基础性作用，并以此为由抵制或弱化环境法规。这种对数字的争夺，使得航运业的环境治理陷入了“大而不倒”与“小而不为”的困境。

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通过重新校准航运业的环境影响，揭示了“90%”和“71%”这两个常见数字背后的迷思。研究结果表明，航运业在全球经济物质流动中的占比远低于普遍认知，而海洋在地球系统中的体积占比也远低于其面积占比。这些发现挑战了关于航运业和海洋的简单量化叙事。

研究的重要意义在于，它强调了环境政策制定不能仅仅依赖于对行业规模的简单量化。无论是将航运业视为“大而不倒”的巨人，还是将其环境影响视为“小而不为”的细节，都可能导致政策失误。例如，单纯地呼吁“本地化”生产和消费，可能忽略了全球生产网络在效率上的优势，以及国内贸易和物质投入的巨大环境足迹。相反，我们需要一个更全面的视角，将航运业视为影响地球“临界带”的众多相互关联的过程之一。

最终，研究呼吁我们超越对“大”或“小”的迷恋，转而关注如何构建一个能够在人类安全运行空间内存在的全球经济。这要求我们不仅要关注航运业的脱碳，更要关注需求侧的气候行动和社会文化向“充足性”的转变。只有通过这种系统性的变革，我们才能真正应对航运业及其所支撑的全球化经济对地球环境带来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