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时代下的北极：来自北太平洋的视角与区域治理新范式

《Polar Record》：North Pacific Perspectives on the Arctic: Looking Far North in Turbulent Times . Y Oran and J-D Kim. 2024. Edward Elgar Publishing. xxv + 171 p, hardcover. ISBN 978-1-0353-4494-9.

本书聚焦北极治理在全球化与地缘政治变动中面临的挑战。编者Oran R Young与Jong-Deog Kim汇集NPAC专家，从北太平洋视角剖析北极地缘政治、经济与生态的互联性，批判“北极例外论”，提出以非正式机制（如CAOFA）和主题合作（科学、航运）超越传统国家竞争范式，为理解北极治理提供新思路。

　　

在全球气候变暖和地缘政治格局深刻重构的背景下，北极地区正从遥远而孤立的冰封之境，迅速转变为大国博弈、科学探索与生态保护交织的焦点区域。传统上，北极事务主要由北极五国（Arctic Five）主导，并笼罩在“北极例外论”（Arctic exceptionalism）的光环之下——即认为北极因其独特的自然环境与国际合作传统，能够免受外部世界动荡的波及。然而，随着全球权力平衡的转移、气候变化的加速效应以及乌克兰危机等地缘政治冲突的外溢，这种例外主义叙事正受到严峻挑战。北极究竟在全球秩序中扮演何种角色？其内部的地缘政治、经济、生态、科学及社区利益如何复杂互动？为何旧有的治理模式难以为继？这些紧迫问题构成了《North Pacific Perspectives on the Arctic: Looking Far North in Turbulent Times》一书的探索起点。

该书由国际环境治理与北极事务权威奥兰·R·扬（Oran R Young）与韩国海洋研究所所长金钟德（Jong-Deog Kim）共同编辑，汇集了北太平洋北极会议（NPAC）多位专家的智慧。它试图跳出欧美主导的北大西洋视角，引入一个常常被忽视但至关重要的观察角度——北太平洋视角。这一视角并非意在取代传统分析，而是作为一种必要的补充，以其特有的冷静与务实，为理解动荡时代下的北极提供了新的洞察。全书共七章，系统性地探讨了权力转移、制度变迁与合作模式创新等核心议题。

为深入剖析北极治理的演变，研究者们主要采用了比较案例分析与制度演进分析的方法。研究建立在北太平洋北极会议这一年度专家论坛的持续讨论基础上，通过对北极理事会（Arctic Council）、《中北冰洋渔业协定》（CAOFA）、《2017年北极科学合作协定》等多个关键治理机制进行对比，评估其在不同政治环境下的韧性与有效性。分析特别关注了参与主体的多样性（包括北极国家、非北极国家如中国、日本、欧盟以及非国家行为体如原住民群体）以及合作形式（正式制度与非正式机制）对治理成效的影响，从而勾勒出北极治理范式转移的轨迹。

权力平衡转移与北极“去例外化”

本书的开篇章节明确指出，北极已不再是地缘政治的“世外桃源”。中国崛起、俄罗斯角色转变以及美国全球领导力的不确定性，共同促使北极被置于更广阔的全球秩序框架中审视。北极五国对区域事务的垄断地位正在松动，其内部的分歧与某些过于自信的决策失误（第五章有详细例证）暴露了狭隘排他性治理模式的局限性。北极的变化不仅由外部地缘政治驱动，气候变化这一强大内生变量也在重塑地区物理环境，开启新的经济机会（如航运通道），进而吸引更多元的行为体介入，加速了北极的“去例外化”进程。

区域制度化的新趋势：非正式机制的韧性

与权力转移相伴而生的是北极区域制度化特征的演变。作者们提出了一个关键论点：相较于北极理事会这类正式且易受政治风向影响的框架，灵活的非正式机制正展现出更强的治理效能。第五章通过对比《中北冰洋渔业协定》（CAOFA）与《2017年北极科学合作协定》的命运，生动地阐释了这一点。CAOFA因其涵盖了北极与非北极国家（如中国、日本、欧盟）的广泛参与，且其规范对象是国际公海（受海洋法管辖），得以在紧张的政治环境中持续运作。相反，依赖于北极国家间紧密政治合作的《2017年北极科学合作协定》则因俄乌冲突后各方关系恶化而被冻结。第六章中，奥兰·R·扬等人进一步强调，北极合作的成效并非源于制度的正式化程度，而更依赖于非正式的合作网络与包容性。

从国家竞争到主题合作：聚焦科学、生态与航运

本书的另一个重要贡献在于实现了焦点转移——从传统的国家间竞争叙事，转向具体的功能性合作领域，如科学研究、生态保护与航运治理。这种主题性研究方法有助于重构北极讨论的框架，并使非国家行为体（特别是原住民群体）的角色得以凸显。在这些更具务实色彩的领域，合作往往能超越纯粹的地缘政治算计，尽管其最终仍无法完全脱离国家利益的考量。北太平洋视角的引入，正有助于推动这种超越纯粹地缘政治的、更加细分的合作议程。

综上所述，《North Pacific Perspectives on the Arctic》有力地论证了北极治理正在经历一场范式转移。传统的、由北极国家主导的正式制度架构面临挑战，而更具包容性、灵活性的非正式机制在动荡时期展现出显著优势。将分析视角从北大西洋转向北太平洋，为我们提供了理解北极事务的一种更趋冷静、务实且少些危言耸听的框架。尽管书评作者对第一章中提及的“黑天鹅”事件可能对北极造成冲击的论点持有异议，认为这与全书强调的渐进式变革主调不甚相符，但这恰恰反映了北极研究领域的动态性与复杂性。该书的乐观结论指出，即使现有主要北极机构的影响力减弱，科学与治理之间更具针对性的互动空间依然存在。这本著作犹如一股清风，为沉迷于“北极必成大国角力场”的悲观论调提供了重要的替代性思考，对于国际政治学者、政策制定者以及相关领域的研究生而言，具有极高的参考价值。该论文发表于《Polar Reco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