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助生殖技术诊所中亲密伴侣暴力筛查的可行性研究：基于医疗提供者视角的形成性研究

《BMC Health Services Research》：Healthcare providers’ perceptions on facility-based screening for intimate partner violence: a multi-center qualitative formative research at assisted reproductive technology clinics

为解决辅助生殖技术(ART)诊所中亲密伴侣暴力(IPV)筛查的可行性和可接受性问题，研究人员开展了一项多中心定性形成性研究。通过深度访谈14名ART医护人员，研究发现医护人员常遇到疑似IPV受害者，提出风险分层筛查策略，并识别出临床工作流程不兼容、场所限制和医护人员能力不足等系统级挑战。该研究为制定ART场景下的IPV筛查方案提供了关键依据。

　　

在全球范围内，亲密伴侣暴力(IPV)已成为威胁女性健康的重大公共卫生问题。据世界卫生组织(WHO)估计，27%的女性一生中至少经历过一次IPV，而在中低收入国家(LMICs)，这一比例高达37.2%。IPV不仅侵犯基本人权，更会导致身体损伤、慢性疼痛、抑郁等一系列健康问题。特别值得关注的是，不孕症女性群体面临双重压力——既承受着生育困难带来的心理负担，又因传统文化中将生育能力与女性价值绑定的观念而更容易成为IPV的受害者。

在中国，随着生育年龄的推迟，辅助生殖技术(ART)需求持续增长。截至2019年，全国已有517家获准开展ART的医疗机构。然而，尽管2016年《反家庭暴力法》已正式实施，医疗系统尚未建立有效的IPV筛查机制。ART诊所作为不孕夫妇频繁就诊的场所，医护人员与患者建立的长期信任关系为IPV筛查提供了独特机会，但相关实践在国内外均属空白。

为此，李新晨等研究人员在《BMC Health Services Research》发表了一项开创性研究，首次从医护人员视角探讨ART诊所开展IPV筛查的可行路径。该研究采用程序化定性研究设计，于2022年9月至2023年8月期间，通过目的抽样选取北京、安徽、广东、宁夏四地ART中心的14名医护人员进行深度访谈。研究团队采用模板分析法对访谈资料进行层级编码，最终形成包含三大主题的分析框架。

研究方法上，研究者通过中国国家妇产科研究网络(CNOGRN)招募受访者，确保样本涵盖不同职称（副主任医师、主治医师、护士）和工作年限（4-18年）的多样性。访谈采用半结构化指南，重点探讨三个维度：医护人员识别IPV的现有经验、可接受的筛查策略以及实施障碍。所有访谈录音经转录后，由两名研究人员独立编码，通过持续比较和讨论确保分析信度。

研究结果揭示了医护人员在实践中识别IPV的多重路径。首先，部分患者会主动披露受害经历，如一名副主任医师提到："遇到过被丈夫威胁的不孕女性，声称若ART助孕失败将面临离婚或出轨"。更有意义的是，医护人员总结了通过细微线索识别潜在IPV的"默会知识"：超声检查时发现的皮肤瘀伤、候诊区目睹的伴侣言语侮辱，甚至男性对治疗配合的消极态度都被视为警示信号。一名护士尖锐指出："从男性陪同就诊时的负面态度或侮辱性言语，就能判断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

在筛查策略方面，研究提出了"风险分层"的创新思路。医护人员认为应对特定人群优先筛查：经历多次治疗失败的患者、关键治疗节点突然失访者、伴有异常焦虑情绪或身体伤痕者。一名护士结合临床观察指出："治疗多次失败的女性，若问题出在女方因素，丈夫很可能会愤怒甚至施暴"。对于高危人群，建议采用三种递进式筛查方法：将IPV询问融入关怀性对话、使用自评量表保障隐私、引入心理顾问提供专业支持。值得注意的是，多名医护人员强调线上问卷的优势："可确保由女性独立填写，避免家人在场的影响"。

然而，研究也揭示了系统级障碍的复杂性。临床工作流程与筛查要求存在根本性冲突——一名主治医师坦言："日均门诊量过大，即便医生想多聊几句，后续医疗任务也不允许"。场所限制同样突出：ART诊所的男女分诊制度使医护人员难以观察伴侣互动，而候诊区缺乏私密空间也阻碍受害者披露真相。更深层的问题在于能力建设缺口，一名副主任医师反思："我们过去低估了暴力发生率，直到收集数据才发现情感虐待可能比身体暴力伤害更大"。

研究的讨论部分将ART场景与产前保健等传统筛查场景进行对比，指出二者在医患信任建立方面具有共性，但ART特有的治疗中断指标为IPV识别提供了新线索。相比高收入国家(HICs)已建立的筛查体系，中国背景下需特别关注文化因素——将不孕视为女性缺陷的传统观念加剧了受害者的自我污名化。研究建议，未来实施筛查应明确医护人员分工，将量表填写等任务交由护士执行，同时开发适合中国文化的培训课程。

该研究的核心价值在于首次系统梳理了ART场景下IPV筛查的实施路径与挑战，为后续干预方案设计提供了实证依据。随着北京等地将ART纳入医保覆盖范围，就诊量上升将使筛查需求日益紧迫。研究者特别强调，IPV筛查不应仅靠医疗系统单打独斗，而需与社会服务、心理咨询等多部门协作，共同构建保护不孕女性权益的安全网络。这项形成性研究犹如一盏探路明灯，既照亮了ART诊所中隐藏的暴力阴影，也为创建具有中国特色的生殖健康暴力防控模式指明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