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无形的健康杀手？从性别视角看中国能源贫困带来的心理代价

《Energy Research & Social Science》：An invisible health killer? The psychological cost of energy poverty from a gendered perspective in China

中国农村烹饪能源贫困对女性心理健康的影响及性别差异机制研究，基于2016-2022年家庭追踪调查数据，发现女性因家务负担加重和非农就业受限更易产生抑郁情绪，男性影响不显著。区域宗族文化强度和子女数量正向调节性别差异，而家庭中女性议价能力较强则缓冲负面效应。研究揭示了能源贫困与性别角色分工的深层关联，为制定包容性能源政策提供证据支持。

　　能源贫困一直是全球发展研究中的重要议题，尤其在发展中国家，其影响更为显著。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人们越来越关注能源贫困对社会结构和个体心理健康的深远影响。尽管在劳动市场中性别不平等的现象已经被广泛记录，但关于能源贫困如何加剧家庭内部性别不平等的研究仍然有限。本文通过分析中国家庭追踪调查（2016–2022）的数据，探讨了烹饪能源贫困对居民心理健康的影响，特别是对女性群体的深远影响。研究发现，烹饪能源贫困显著提高了女性感到抑郁的可能性，但对男性影响较小。这种差异的原因在于，能源贫困增加了女性的家务负担，限制了她们参与非农业工作的机会，从而削弱了经济独立性和社会支持。此外，烹饪能源贫困对女性心理健康的影响在具有强烈宗族文化背景的地区以及拥有更多子女的家庭中更为明显。然而，那些在家庭中拥有更强谈判地位的女性，尤其是那些掌握食物消费决策权的女性，似乎更能抵御这种负面影响。

从性别角色的角度来看，本文重新审视了家庭劳动分工中的比较优势假设，并发现能源贫困对女性的心理健康造成了更大的负担。这一发现不仅揭示了能源贫困对女性的特殊影响，也强调了在制定能源和健康政策时需要考虑性别视角的重要性。能源贫困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匮乏，它还涉及到社会身份、尊严感和安全感的构建。因此，了解能源贫困对女性心理健康的多方面影响，对于制定更加全面和有效的政策具有重要意义。

本文的研究背景源于全球能源贫困的普遍性及其对社会的深远影响。根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的数据，超过23亿人仍然缺乏可靠、安全和负担得起的能源，这导致了广泛的社会问题。在发达国家，能源贫困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家庭取暖和制冷需求上，例如在高纬度地区，如英国、德国和北欧国家，漫长的严冬使得取暖短缺成为对人类生命直接威胁的因素。然而，在发展中国家，烹饪能源贫困则是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南亚和东南亚、中国以及拉丁美洲等地区，数亿家庭仍然依赖传统的固体燃料，如木柴、煤炭和农作物残渣进行日常烹饪。即使一些家庭开始转向现代燃料，如液化石油气，但高昂的经济成本往往迫使他们继续使用传统燃料。这种能源贫困不仅导致室内空气污染和健康风险，还间接加剧了森林砍伐、土壤退化和碳排放，从而加剧了全球气候变化的风险。

除了对身体健康的影响，能源贫困还带来了潜在的心理健康代价。传统的烹饪能源贫困研究主要将其视为物质剥夺，强调家庭支出的限制、取暖和照明的不足以及生活成本的上升，通常被描述为直接的经济损害。然而，这些研究往往忽视了能源贫困对心理健康的潜在影响。实际上，烹饪能源贫困不仅涉及对技术的依赖，还塑造了个体的社会身份、尊严感和安全感。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研究开始认识到心理健康受到多种结构性、制度性和服务性因素的影响。因此，对能源贫困下心理健康的关注逐渐增多，包括焦虑、抑郁、羞耻感和社会隔离等问题。例如，Crentsil等人指出，支付能源账单的困难与主观幸福感的下降之间存在显著相关性。在能源贫困的背景下，许多低收入家庭被迫将大量收入用于满足基本的烹饪需求，这往往挤占了教育、医疗和食物等必要支出，从而加剧了经济焦虑、心理压力和家庭内部的紧张关系。

在社会群体中，能源贫困对心理健康的影响并不均衡。结构性差异在性别上尤为明显。在许多发展中国家，家庭能源获取和使用的责任往往被性别化。女性通常负责燃料收集和烹饪等日常任务，这导致了更大的时间负担、体力消耗以及暴露于环境和健康风险中的可能性。认识到这一点，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将女性在能源贫困中的脆弱性视为全球能源政策框架下可持续发展目标（SDG）7的核心关注点。欧洲议会2023年发布的《能源贫困的性别因素》报告进一步强调了在能源贫困背景下对女性心理和社会负担的长期制度性忽视。该报告呼吁成员国将性别不平等的考虑纳入能源转型和健康干预政策中。

中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提供了关于能源贫困规模和复杂性的代表性案例。在中国，由于长期存在的城乡差距，收入和能源获取的不平等仍然显著。许多农村家庭仍然依赖液化石油气、煤炭和生物质进行烹饪。更重要的是，受父权观念影响的传统家庭结构，长期以来将能源相关劳动按照性别进行分工。尽管中国已经出台了国家层面的政策，如《心理健康五年规划》和《农村清洁能源发展行动计划》，但这些政策往往将心理健康和能源转型视为独立议题，缺乏一个综合的性别视角来探讨它们的交汇点。本文使用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的2016、2018、2020和2022年的数据，重点分析了中国农村居民在能源贫困背景下心理健康的变化，特别是性别差异的影响。

本文的研究具有三个主要贡献。首先，我们通过引入烹饪能源贫困的视角，扩展了心理健康研究中的脆弱性框架。以往的西方研究主要关注取暖和制冷能源贫困对身体健康的影响，已有大量证据支持这一观点。相比之下，我们强调了在发展中国家，烹饪能源贫困这一更为普遍但研究较少的问题，以中国作为代表性案例。现有的研究在能源贫困的背景下评估整体幸福感和压力，或者关注特定群体如儿童和老年人，但往往忽视了女性这一结构性脆弱群体。我们的研究发现，烹饪能源贫困显著增加了农村女性感到抑郁的可能性。这一发现与可持续发展目标（SDG）3和7的目标相一致，并为在低收入国家制定更具包容性的能源和健康政策提供了证据。

其次，本文将能源贫困的心理健康后果置于性别化劳动分工的制度背景下。以往关于脆弱群体的研究主要关注身体健康或资源获取的限制，特别是针对儿童和老年人。相比之下，关于女性的研究大多停留在识别性别异质性上，而没有系统地探讨心理健康脆弱性与家庭内部劳动安排之间的联系。我们的研究发现，烹饪能源贫困下农村女性的心理脆弱性并非源于内在因素，而是源于她们持续承担的育儿和家务负担。

第三，本文将能源贫困的性别化影响嵌入到多层次的社会结构中，识别了女性心理健康风险在不同社会背景下的机制。我们表明，母亲惩罚作为一种普遍的社会规范，构建了育儿责任作为性别化的期望。烹饪能源贫困加剧了这一负担。宗族文化作为一种地方性的父权秩序，强化了能源贫困影响的性别不对称性。家庭权力结构，由个体在资源分配和责任协商中的谈判能力定义，塑造了女性应对能源压力和减轻心理压力的能力。这些发现强调了性别不平等并非一个独立的身份特征，而是嵌入在一系列制度结构中的。

本文的其余部分组织如下。第二部分回顾了相关文献并提出了理论框架。第三部分描述了数据、变量和实证策略。第四部分呈现了描述性统计、基准结果和稳健性检验。第五部分讨论了性别异质性和机制。第六部分提供了结论和讨论。

能源贫困的定义在学术界和政策制定中存在一定的差异。最初，能源贫困被定义为家庭在满足基本热舒适需求时花费超过其收入的10% [22]。然而，目前尚无国际统一的能源贫困衡量标准。在学术文献中，通常使用两种主要分类：单一维度和多维度指标。在单一维度指标中，最广泛使用的是Boardman提出的10%能源支出阈值。根据这一方法，家庭能源贫困被定义为支出超过收入的10%。然而，这一定义在不同国家和地区可能存在不同的适用性，特别是在发展中国家，由于烹饪需求的频繁性和不可替代性，这一阈值可能无法全面反映实际的能源贫困状况。

为了更全面地衡量能源贫困，一些研究者提出了多维度指标，该指标不仅考虑家庭的经济支出，还涵盖了其他因素，如能源获取的便利性、能源使用效率以及能源对生活质量的影响。在多维度指标中，家庭能源贫困被定义为无法获得足够、安全和负担得起的能源，导致生活质量下降和健康风险增加。然而，由于多维度指标的复杂性，其在实际应用中可能存在一定的挑战，特别是在数据收集和分析方面。

本文使用了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2016、2018、2020和2022年的数据，这些数据涵盖了中国25个省级行政区（占中国总人口的95%），采用多阶段、分层、按比例抽样设计，确保样本的代表性。数据收集通过面对面和电话访问进行，确保数据的准确性和完整性。在数据处理过程中，我们对变量进行了严格的定义和测量，以确保研究的科学性和可靠性。

通过分析这些数据，我们发现，农村女性在烹饪能源贫困的背景下，其心理健康状况显著恶化。这不仅体现在抑郁症状的增加，还表现在整体幸福感的下降和心理压力的加剧。在不同的社会背景下，这种影响存在一定的差异。例如，在具有强烈宗族文化背景的地区，烹饪能源贫困对女性心理健康的影响更为显著。而在那些女性在家庭中拥有更强谈判地位的地区，这种影响则相对较弱。这表明，女性的心理健康状况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包括家庭内部的劳动分工、社会文化背景以及经济状况。

在家庭内部的劳动分工中，女性通常承担更多的家务和育儿责任，这使得她们在能源贫困的背景下更容易受到心理压力的影响。此外，女性在家庭中的经济地位和资源获取能力也对心理健康产生重要影响。在一些家庭中，女性可能拥有一定的经济独立性，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家庭的能源状况，从而减轻心理压力。而在另一些家庭中，女性可能缺乏经济独立性，只能依赖家庭其他成员的资源，这使得她们在能源贫困的背景下更容易感到无助和焦虑。

在社会文化背景方面，宗族文化对女性的心理健康状况产生了深远影响。在一些地区，宗族文化强调家庭内部的性别分工，使得女性在能源贫困的背景下承担更多的责任，从而增加了心理压力。而在另一些地区，宗族文化可能对女性的独立性给予一定的支持，使得她们能够更好地应对能源贫困带来的挑战。

此外，家庭权力结构对女性的心理健康状况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在一些家庭中，女性可能拥有较强的谈判地位，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家庭的能源状况，从而减轻心理压力。而在另一些家庭中，女性可能缺乏谈判地位，只能被动接受家庭其他成员的决策，这使得她们在能源贫困的背景下更容易感到无助和焦虑。

综上所述，本文的研究表明，烹饪能源贫困对女性的心理健康状况产生了显著影响，这种影响在不同的社会背景下存在一定的差异。在制定能源和健康政策时，需要充分考虑性别视角，以确保政策的包容性和有效性。同时，还需要关注女性在家庭内部的劳动分工和社会文化背景，以全面了解能源贫困对女性心理健康的影响。通过深入研究这些因素，可以为制定更加科学和有效的政策提供理论支持和实践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