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兽共患病防控能力建设：基于"同一健康"视角的需求与差距评估

本研究针对传统部门化防控模式难以有效应对人-动物-环境界面人兽共患病挑战的问题，通过"同一健康"视角系统评估中国防控能力建设现状。研究人员在2023年12月至2024年4月期间，对两个典型省份77名跨部门从业者进行半结构化访谈，运用主题分析和热图可视化技术，识别出结构碎片化、资源不均和知识缺陷三大挑战，并提出了强化基层基础设施、持续培训计划和提升问题解决能力等关键需求。研究成果为优化中国人兽共患病防控策略提供了实证依据，对推进全球卫生安全具有重要意义。

　　

在全球新兴和再发人兽共患病频发的背景下，从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SARS)到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再到新型冠状病毒病(COVID-19)，这些疫情不断提醒我们关注公共卫生危机风险。约75%的新发传染病源于动物宿主，而气候变化和人类活动加剧了跨物种传播的威胁，这对人类健康、动物福利和生态系统稳定构成持续挑战。面对这一复杂局面，传统部门各自为政的防控模式显得力不从心，而"同一健康"(One Health)方法倡导的多部门合作与综合解决方案成为关键策略。

然而，实现这一目标需要加强多部门能力建设，以克服当前防控体系中存在的长期缺陷。能力建设指的是通过教育、培训和政策支持增强个人、机构和系统的综合应对能力，其核心组成部分包括专业知识储备、跨部门协调机制、技术工具开发和可持续资源投入。世界卫生组织(WHO)、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AO)、世界动物卫生组织(WOAH)和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EP)已共同将能力建设列为全球卫生安全的优先事项。

中国一直重视加强人兽共患病防控能力，并逐步将"同一健康"框架纳入长期战略和政策举措。COVID-19大流行后，政府修订了一系列法律法规和技术指南，以弥补疫情期间暴露的系统性薄弱环节和差距。这些努力包括加强医疗卫生部门的人力资源发展、促进医学教育与实践的协作、呼吁深化医防协同等。学术界也探索了兽医-公共卫生协同能力建设方法，多所高校开设了"同一健康"相关课程和培训项目。

尽管将"同一健康"框架融入人兽共患病防控能力建设已得到广泛认可，但中国仍存在显著差距，现有举措往往与实地实施的实际需求脱节。先前研究报告称，中国人类健康和兽医部门在过时的专业知识和不足的跨学科协作工具方面面临重大挑战。同时，能力建设工作大多局限于个别部门或特定疾病，部门间责任划分不够清晰。虽然外部环境为将"同一健康"框架融入实践创造了有利条件，但中国在跨部门协作背景下面临的挑战和差距仍未得到充分理解。

为填补这一空白，本研究旨在通过"同一健康"视角调查中国人兽共患病防控能力建设现状，并通过混合方法分析确定相关从业者未满足的需求。研究成果预计将为优化人力资源发展和提高人兽共患病防控工作整体效能提供证据支持。

研究人员采用定性描述性设计，基于半结构化访谈的主题分析。研究于2023年12月至2024年4月期间在海南和江西两省进行，这两个省份被特意选择以反映与人兽共患病风险相关的对比性生态、气候和治理背景。研究采用非概率目的性抽样策略招募参与者，涵盖卫生、林业、市场监管、兽医服务和生态环境等多个部门的相关组织和机构人员。

研究运用"同一健康"能力建设框架指导访谈设计和分析，该框架整合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能力建设非洲研究所(UNESCO-IICBA)能力建设框架和公共卫生营养能力建设模型的关键要素。访谈持续40-60分钟，录音资料经过转录后，通过迭代式主题分析法进行处理。研究人员每周通过共识会议制定统一的编码手册，并在专家监督下识别高级主题。最终主题被映射到框架中，并使用热图可视化以识别最突出的差距和需求。

关键技术方法包括：半结构化访谈法，使用基于"同一健康"能力建设框架的访谈指南；主题分析法，通过NVivo 11软件进行编码分析；热图可视化技术，根据引用频率对需求强度进行分级展示；共识建立方法，确保编码一致性和分析可靠性。样本来自海南和江西两省的77名参与者，涵盖人类健康、动物健康、环境管理和多学科协调四个部门。

3.1. 概述

研究共涉及77名参与者，涵盖四个部门，其中人类健康部门占比最大(44.2%，n=34)，其次是环境管理机构(20.8%，n=16)、动物健康部门(18.2%，n=14)和多学科协调机构(16.8%，n=13)。受访者来自多个行政级别，包括国家级(7.8%，n=6)、省级(20.8%，n=16)、市/区级(51.9%，n=40)和县/乡镇级(19.5%，n=15)。按工作类别划分，42.9%(n=33)为政府管理人员，22.1%(n=17)为技术专家，35.1%(n=27)为一线工作人员。

3.2. 人兽共患病预防控制能力建设现状

3.2.1. 组织结构

研究发现当前"同一健康"框架中存在结构性障碍。受访者强调，部门间协调机制不足阻碍了综合性人兽共患病管理，例如狂犬病预防的责任分散在不同部门。在海关机构处理活体动物进出口时，卫生检疫和动植物检疫部门之间的协作仍停留在表面水平。当前的跨部门努力被描述为"主要基于职能划分"而非系统合作。受访者还指出缺乏综合性管理部门是一个关键差距，特别是在专业背景下，如林业部门因"不熟悉外资项目程序"而面临项目协调问题。

3.2.2. 人力资源

访谈数据分析揭示了劳动力分布不均和专业人才缺口。受访者强调各级行政层级人力资源配置存在结构性不平衡。县级及以上人力资源相对完善，而乡镇级人员配备不足，主要由知识有限、稳定性差的临时员工组成。参与者发现跨学科和技术专业知识严重短缺，兽医医学、公共卫生和临床医学专业人才年轻研究人才短缺，工作负担沉重。此外，还注意到技术能力差距，实验室人员缺乏新兴领域的专业知识，如病原体检测和DNA测序，需要依赖外部公司支持。

3.2.3. 物质资源

受访者强调低层级设施缺乏基本应急和防护资源，阻碍了人兽共患病的预防和应对。访谈揭示了实验室能力的差异，市级设施比乡镇级设施装备更好。一位受访者指出，畜牧部门下属的市级实验室表现出较强能力，但乡镇级实验室能力有限，只有三名专职检测人员。此外，资金短缺被确定为设施升级和项目实施的主要障碍。另一位参与者表示，虽然日常运营成本通常由中央、省级和市级预算覆盖，但某些关键项目持续出现资金短缺，往往需要上报至省级或国家当局才能实施。

3.2.4. 智力资源

受访者对新型病原体科学认识不足表示担忧。一位参与者指出，对新发传染病的研究不足，如蜱传阿龙山病毒和发热伴血小板减少综合征(SFTS)，在传播机制和宿主信息理解上存在差距，"同一健康"方法在这种情况下将有益处。此外，参与者发现专业培训计划存在缺陷。据一位受访者称，现有培训计划尚未覆盖市县层级，且缺乏实用性和可操作性指导，特别是在加强跨部门协调方面。

3.2.5. 伙伴关系

研究报告了部门间协调的重大障碍。一位参与者解释说，林业、农业和其他部门之间缺乏有效的跨部门协作，导致信息共享和资源整合不足。虽然存在一些协作框架，但受访者仍指出存在持续的技术和程序障碍。一位官员指出，与畜牧、公安、教育和民政等部门的合作频繁，但数据共享和质量验证仍需改进。

3.2.6. 领导力

受访者一致认可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的中心协调功能，一位受访者指出，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在推进"同一健康"倡议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另一位详细阐述说，作为"同一健康"倡议的领导机构，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在协调多部门合作和促进项目执行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此外，受访者确定了需要更强政治承诺的领域。一位公共卫生官员强调，领导层应认识到人兽共患病预防控制的重要性，并促进相关资源的分配以及有针对性的培训计划的实施。

3.3. 能力建设需求

3.3.1. 基础设施

迫切需要加强基层基础设施，特别是在兽医和公共卫生服务方面。参与者指出，乡镇级动物疫病控制机构因机构合并而被削弱，缺乏足够的基础设施支持。同样，基层基础设施和资源有限被报告阻碍了疾病控制措施的有效执行。

监测系统的改进被确定为关键优先事项，尽管目前仍存在差距。虽然监测系统已扩展到市县级，但其对基层社区的渗透仍然不足，实时报告能力也缺乏。此外，尽管在入境口岸和关键区域有覆盖，但系统主动监测新发传染病的能力——特别是未知来源的疾病——仍然有限。参与者强调对新病原体的风险评估和识别机制不发达。

实验室能力扩展是受访者中反复出现的需求。实验室改造被认为是项目的关键组成部分，但资金不足和人员技术专业知识不足经常被列为主要制约因素。

3.3.2. 项目可持续性

受访者强调需要持续推广"同一健康"概念，以确保长期采纳和实践整合。一个关键建议是将"同一健康"相关课程，如跨学科交流，纳入公共卫生和兽医教育课程。

此外，强调了对可持续培训计划的需求。参与者强调，加强培训和人员补充对于维持"同一健康"倡议的连续性和有效性至关重要。

3.3.3. 问题解决

受访者指出在当前"同一健康"运作中，基层问题解决能力存在显著差距。据指出，一线作业主要专注于执行上级指派的任务，表现出有限的前瞻性问题识别和独立解决能力。增强监测和风险评估能力的需求成为一个关键主题。参与者特别强调加强动物疫病监测系统的重要性，重点关注动物种群中的早期病原体检测，作为及时公共卫生干预的前提。

3.3.4. 能力建设中的需求与差距

整合编码频率的热图显示了人兽共患病预防控制能力建设中的需求和差距，颜色从白色(1级)到蓝色(3级)再到红色(5级)代表相关主题被提及的频率增加。热图显示能力建设存在部门不平衡需求，人类和动物健康部门的需求大于环境部门。关键劳动力和基础设施差距被确定为有效实施"同一健康"概念下人兽共患病控制的主要障碍。人类和动物健康部门表现出严重的人力资源短缺(5级)，特点是人员不足、年轻人才缺口以及动物健康领域过度依赖不合格的临时工。同时，概念意识和培训可持续性成为普遍优先事项(5级)。基础设施薄弱在动物健康领域最为严重(5级)，乡镇级机构合并系统性地削弱了服务提供能力。监测能力面临跨部门挑战：人类健康存在数据共享障碍(4级)，动物健康运行孤立的监测系统(4级)，环境健康在野生动物疫病数据整合方面表现出严重缺陷(4级)。虽然实验室活动方面的差距为中等(2-3级)，但环境健康独特地强调了野生动物兽医的稀缺性(3级)以及零散的协调机制(2级)。

这些发现共同强调，能力建设不仅必须解决定量的人员短缺问题，还必须推进结构性改革，以实现部门间数据共享、情境感知培训以及专业和技术能力，特别是在野生动物疾病管理方面。

研究结果综合图总结了需求评估的综合发现，并将已识别的差距转化为战略行动计划。该路径分为三个连续、相互依赖的阶段：(i)基础基础设施，(ii)项目可持续性，和(iii)问题解决。每个阶段概述了人类健康、动物健康、环境和综合部门的关键建议。

研究揭示了中国"同一健康"概念下人兽共患病防控能力建设的重要差距：(i)部门间协调和管理的结构性障碍；(ii)关键人力资源缺口，特别是在基层；(iii)物质资源限制(设备、实验室和资金)；(iv)病原体研究和实践培训方面的智力资源不足。关键优先事项包括加强基层基础设施、确保项目可持续性和提高问题解决能力。这些发现强调了加强能力和增强综合协调机制以优化中国人兽共患病预防控制"同一健康"框架的紧迫性。

本研究应用整合了UNESCO-IICBA和公共卫生营养模型元素的"同一健康"能力建设框架来指导定性访谈和分析框架，确保理论一致性和分析深度。招募策略吸引了多个行政层级和学科的专业人员，促进了不同观点的整合，为推进跨部门和跨学科整合机制提供了证据。与动物健康和环境部门相比，人类健康部门的参与者代表性相对较高。这种不对称可能反映了中国当前的卫生治理结构，即人类卫生当局在人兽共患病控制中仍占主导地位。尽管某些部门的样本量可能较小，但通过主题饱和原则确保了信息充分性。经过17次访谈后达到数据饱和，后续招募未产生新的见解。这个相对庞大且多样化的样本既保证了稳定性和全面性，又确保了动物和环境专业人员的充分贡献以捕捉他们的观点，从而增强了研究结果跨部门的可转移性。

我们的实证调查揭示了几项可能为弥补中国人兽共患病预防控制现有差距提供信息的发现。首先，基层兽医和公共卫生服务基础设施薄弱。乡镇级动物疫病控制机构的职能因机构合并而受到削弱，并受到基础设施支持不足的限制。这一发现不仅与早期关于基层机构在改革期间劳动力流失和设备老化的报告一致，而且还提供了系统和实地证据，说明这种结构性限制如何破坏日常"同一健康"运作。其次，先前研究强调了通过教育培养跨学科人才的重要性，而我们发现"同一健康"课程与当地培训体系整合不足，同时缺乏支持人力资源发展的长期机制。这指出了制定确保持续能力发展的可持续机制的必要性。第三，基层一线工作人员主要执行上级指派的任务，在主动发现问题或制定独立解决方案方面自主权有限。这些发现与先前研究表明基层人员在面对复杂问题时往往缺乏独立决策能力一致。我们在"同一健康"背景下的研究结果强调，这不仅是个人能力问题，也是地方治理和跨部门协调的系统性不足。通过将这些见解置于"同一健康"框架内，本研究将为指导中国有针对性的能力发展和优化资源分配提供实用且基于证据的建议，并更广泛地适用于其他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

本研究发现的不公平资源分配、专业人才流失和资金受限等差距，与埃塞俄比亚、澳大利亚、加拿大、非洲和中东地区以及印度等多种环境下能力建设倡议中报告的障碍相呼应。这种在不同地理和经济背景下的反复出现模式强调，能力限制——涵盖人力资源、技术能力和财务可持续性——代表了全球范围内加强卫生系统的基本的、系统性的障碍。关键的是，我们的研究结果强化了这些共同障碍不仅仅是地方运作困难，而是有效实施"同一健康"方法的基本障碍。正如本研究和先前文献所证明的，这些能力限制的普遍性共同强调，稳健、公平和持续的能力发展不仅有益，而且是实现实践中"同一健康"核心原则的必不可少的、不容置疑的组成部分。

我们关于人兽共患病控制关键能力差距的发现得到了不同背景下大量定性和半定量研究的证实。值得注意的是，阻碍跨部门协作的组织框架不足、导致专业人才流失的不可持续的工作条件和薪酬，以及基础设施赤字伴随的长期资金不足被反复确认，这共同强调这些不是孤立的挑战，而是普遍存在的系统性弱点。跨方法和背景的证据汇合验证了我们的结论，并揭示了一个基本事实：全球人兽共患病控制能力（对稳健实施"同一健康"至关重要）的有效建设根本上受到根深蒂固的结构和资源缺陷的制约。因此，我们的研究与现有文献一起，迫切的优先考虑专门针对这些根本原因的干预措施——加强机构架构、确保有竞争力的薪酬和支持性的工作环境、以及保障持续公平的投资——以加强应对新发和地方性人兽共患病威胁的前线防御。

研究结论部分强调，研究结果凸显了在"同一健康"概念下人兽共患病预防控制能力建设的现状和需求。已识别的挑战和需求强调了采用综合方法解决这些问题的重要性。政策制定者和卫生系统应优先发展综合性管理部门、部门间协调机制、人力资源、物质资源、智力资源、伙伴关系和领导力，以增强人兽共患病预防控制能力。通过应对这些挑战和需求，我们可以加强"同一健康"方法，提高有效预防和控制人兽共患病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