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认同与民族自豪感对乌克兰难民返乡意愿的影响：一项基于身份经济学的实验研究

为应对乌克兰难民返乡决策中的非经济因素，研究人员开展了一项大规模实验调查，探讨国家认同(national identity)和民族自豪感(pride)对返乡意愿的影响。研究发现增强国家认同可略微提升返乡意愿，而激发自豪感反而降低意愿（尤其对低自豪感群体）。这为难民返乡政策提供了重要心理学依据，提示基于认同的干预措施可能比自豪感策略更有效。

　　

随着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超过640万乌克兰人被迫逃离家园，其中大量难民涌入邻国波兰。这场大规模人口迁徙不仅带来人道主义危机，更对乌克兰的战后重建构成严峻挑战——难民返乡能为国家重建提供人力资本、创新动力和投资支持，但调查显示仅约60%的难民有返乡意愿。传统移民经济学模型主要关注经济因素（如收入差异），但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心理因素在难民返乡决策中扮演着关键角色。特别是对战争难民而言，安全关切、文化归属感、国家认同等非经济因素可能比经济考量更具决定性。然而，现有研究缺乏对这些心理因素的因果机制探索，更未见通过实验方法验证国家认同与民族自豪感对返乡意愿的干预效果。

为此，来自基辅美国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 Kyiv）的Volodymyr Vakhitov、Natalia Zaika和Serhiy Kandul团队在《Journal of Behavioral and Experimental Economics》发表了一项开创性研究。他们通过大规模在线实验，首次实证检验了国家认同(national identity)和民族自豪感(national pride)对乌克兰难民返乡意愿的因果影响，并揭示了这些心理因素通过何种机制影响决策过程。

研究人员采用计算机辅助网络访谈(CAWI)技术，于2023年12月对769名居住在波兰的乌克兰战争难民（2022年2月后离境）进行随机分组实验。核心方法包括：1) 三组随机干预：身份显著性组（通过国籍、出生地等问卷激活国家认同）、自豪感显著性组（通过国家成就、历史人物等问卷激活民族自豪感）和中性对照组；2) 使用国际社会调查计划(ISSP)标准量表测量 dispositional（ dispositional指个体稳定的人格特质倾向）国家认同（8项指标）和民族自豪感（10项指标）；3) 采用7点李克特量表测量"尽快返回乌克兰"的意愿；4) 通过多元回归分析控制经济状况变化、战争创伤经历、人口学变量等混淆因素。

研究结果呈现丰富的层次：

1. 1.
   国家认同与自豪感的基础关联性
   通过相关性分析和回归模型验证，发现 dispositional国家认同和民族自豪感与返乡意愿存在显著正相关（β_身份=0.170, p<0.01；β_自豪=0.209, p<0.01）。即难民原有的国家认同感越强，返乡意愿越高。这一发现在仅控制组样本中同样成立，证实了假设H1。
2. 2.
   显著性干预的差异化效应
   身份显著性干预仅对高认同群体产生微弱正向效应（+0.297, p<0.1），而对低认同群体无显著影响；自豪感显著性干预则出人意料地显著降低返乡意愿（-0.348, p<0.05），且该负面效应主要集中于低自豪感群体。这一发现部分支持假设H2，但揭示出自豪感干预的潜在风险。
3. 3.
   经济因素的调节作用
   研究同时确认经济因素的重要性：经济状况恶化的难民（Δw<0）返乡意愿显著更强（β=0.664, p<0.01），印证了传统移民经济学模型的预测。但重要的是，心理因素即使控制经济变量后仍保持显著，表明其独立于经济考量之外的作用机制。
4. 4.
   机制探索与异质性分析
   通过边际效应分析发现，身份显著性干预仅在 dispositional认同高于均值的人群中提升返乡意愿；而自豪感干预则在 dispositional自豪感低于均值的人群中产生负面效应。研究者解释这可能是因为：自豪感干预激活了低自豪感群体对乌克兰负面历史或现状的记忆，而身份干预则强化了高认同群体与祖国的情感联结。

研究结论指出，国家认同和民族自豪感作为心理建构，对难民返乡决策具有显著且独立的影响力。但两类因素的作用机制存在重要差异：增强国家认同可能通过强化家园归属感、优化对国家未来的预期、提升对国家公共品的消费效用等途径促进返乡；而激发民族自豪感则可能因个体原有自豪感水平不同而产生截然相反的效果——对低自豪感群体甚至可能产生"回火效应"(backfire effect)。

这项研究的理论贡献在于将身份经济学(identity economics)和社会认同理论(social identity theory)应用于难民研究领域，证实心理因素在极端情境（战争逃亡）下仍持续影响决策。实践意义上，为难民返乡政策提供了精细化的心理学依据：基于国家认同的干预（如文化教育项目、社区联结活动）可能有效促进返乡，而基于民族自豪感的宣传（如国家成就展示）则需要谨慎使用，尤其对原本缺乏自豪感的群体可能适得其反。研究者建议，政策制定者应优先投资于维持难民与祖国的文化联系和身份认同，而非简单强调国家成就，这样才能真正助力战后重建的人力资本回归。

研究局限性包括依赖意愿而非实际行为测量、样本仅限波兰难民、干预强度较温和等。未来研究可扩展至其他东道国、采用更强干预方式，并追踪实际返乡行为与意愿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