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在前方》：加泰罗尼亚比利牛斯山解放政治与激进想象的民族志研究

本文针对乡村地区常被简化为“政治保守主义温床”的刻板印象，以西班牙加泰罗尼亚比利牛斯山为案例，深入剖析了当地社会运动如何通过反对冬奥会申办，构建以社会团结经济（SSE）、新公地（new commons）和农业生态实践为核心的替代性发展路径。研究基于长期民族志 fieldwork，揭示了边缘山区如何成为反资本主义和 neoliberal 重构的试验场，为理解欧洲乡村地区的解放政治潜力提供了重要启示。

　　

在当代欧洲政治图景中，乡村地区常被贴上“落后地带”的标签，与右翼民粹主义的兴起紧密关联。这种“被遗忘之地”的论述，将边缘区域的经济停滞与政治保守主义划上等号，却忽视了这些地区孕育的进步力量。西班牙加泰罗尼亚比利牛斯山——一个经历长期人口外流、国家投资不足的欧洲边缘山区——正是打破这一刻板印象的绝佳案例。这里，一场源于2011年“愤怒者”反紧缩运动的社会浪潮，正悄然重塑着乡村发展的未来想象。

长期以来，比利牛斯山的经济模式高度依赖旅游业，形成了所谓的“旅游单一文化”。这种发展路径虽带来短期收益，却加剧了环境压力、土地投机、季节性就业困境与本土社区的主体性丧失。当加泰罗尼亚政府于2019年提出申办2030年冬奥会（Barcelona-Pyrenees 2030）时，这一项目被视为现有提取式经济模式的顶峰，彻底激化了累积已久的社会矛盾。

出乎意料的是，冬奥会申办竟成了催化社会运动的导火索。以“停止冬奥会平台”（Platform StopJocs）为核心，当地青年活动家、农民组织、左翼独立支持者、合作社成员与知识分子组成了异质性的联盟。他们不仅成功动员了地区数十年来最大规模的抗议游行，更关键的是，将反对焦点从单一项目提升至对整体发展模式的批判。通过发布科学宣言、组织专题辩论、创作抗议歌曲《播种之地》（"The Land for Sowing"），运动构建了一套完整的替代性叙事框架，将冬奥会刻画为加剧环境崩溃与社会不公的“巨型项目”。

研究发现，这一抗争得以成型，得益于2010年代以来当地逐渐形成的“抵抗生态圈”。包括社会团结经济网络（如XES Pirineus）、农业生态合作社、文化协会（如El Refugi图书馆）、民众活动中心（ateneu popular）在内的多种组织，共同构筑了实践替代性价值观的社会空间。这些空间强调直接民主、互助合作、女性主义与生态关怀，成为新型政治主体生成的温床。研究者通过参与式观察（超过60个观察点）、深度访谈（29人）及长期田野追踪，捕捉到这些“激进世界”如何通过日常实践重构社会关系。

“播种之地”：文化抗争与意识形态催化

抗议歌曲《播种之地》由当地艺术家共同创作，以“唤起欢乐与希望”为明确目标，将河流、森林、牧羊人意象与“革命轰鸣”并置，歌词中“我们拥有种子，我们拥有土地！”成为运动的精神旗帜。这种文化策略不仅强化了集体认同，更将反对冬奥会的具体行动与对“生活尊严”的普遍追求相联结。

回溯历程：从人口外流到政治重启

研究追溯了当地政治觉醒的历史脉络。2000年代初期，独立左翼青年组织（Esquerra Independentista, EI）开始在高学生群体中萌芽；2011年“愤怒者运动”（15M）席卷西班牙，其在比利牛斯山的回声与地方性的“被剥夺感”相互激荡。2015年，大众团结候选人党（CUP）在地方选举中获胜，标志着激进左翼正式进入体制舞台。而2019年冬奥会申办提议，则成为将分散的环保抗争、住房运动、农民权益倡议整合为统一战线的重要节点。

旅游作为提取产业：土地商品化的批判

运动将旅游业定性为“新型提取主义”，指出其通过土地投机、低薪季节性工作、生态破坏实现价值掠夺。匿名团体“Els Trinxats de Cerdanya”以当地传统菜肴命名，宣言直指“旅游 monoculture”导致的士绅化与阶级压迫，强调“阶级斗争”的必要性。这种论述将地方经验与全球反 neoliberal 批判衔接，赋予边缘地区抗争以跨地域意义。

面对未来：激进想象与解放政治的局限

研究指出，尽管运动成功阻止了冬奥会申办（加泰政府于2023年退出），其长远转型能力仍面临挑战。年轻活动家安德烈（Andreu）反思道：“若想改变基础，必须改善工人的物质条件，而非仅停留于话语层面。”此外，运动参与者规模有限，且多重合身份（同一批人活跃于多个组织），如何突破“小圈子”效应、扩大社会基础，是未来发展的关键。

结论与启示

加泰罗尼亚比利牛斯山的案例证明，乡村地区绝非政治创新的荒漠。通过将地方性 grievances（如人口外流、公共服务萎缩）与对全球资本主义的系统批判相结合，社会运动能够构建出具有感召力的替代性愿景。尽管其转型潜力受制于规模与制度约束，但这些“异托邦”空间（heterotopias）所实践的直接民主、生态关怀与经济互助，为想象“另一种乡村未来”提供了切实可行的实验场。在右翼民粹主义席卷欧洲乡村的背景下，此研究揭示了进步力量如何通过文化抗争、网络化组织与价值重构，争夺“人民”概念的诠释权，为边缘地区的解放政治开辟了新的地平线。

研究方法概要

本研究基于作者自2005年起在加泰罗尼亚比利牛斯山的长期民族志 fieldwork，重点聚焦2020年以来社会运动与争议性政治的发展。研究方法主要包括：参与式观察（超过60个观察点，涵盖集会、节庆、政策简报等）、半结构化访谈（29人）、非正式对话及文献分析（地方档案、运动宣言、媒体报道）。田野点覆盖Alt Pirineu i Aran地区（面积5775.62 km2，人口74,531），重点关注La Seu d’Urgell等城镇的社会网络形成过程。

（注：本文解读基于Camila del Mármol发表于《Journal of Rural Studies》的实证研究，所有论点与细节均源自原文，未添加虚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