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量词作为词汇-句法特征在名词短语产生中的加工机制研究

本研究针对汉语量词加工机制研究不足的问题，采用图片-词汇干扰范式，结合脑电技术，探讨了名词短语产生过程中量词一致性效应与语义加工的交互作用。研究发现量词信息在词目通达阶段被自动激活，且其加工受到语义处理的调制，为理解汉语量词的心理语言学本质提供了新的电生理证据。

　　

当我们流利地说出一句话时，其背后是复杂的语言产生过程。在多种语言中，名词的词汇-句法特征（如语法性别、量词、数）被认为会自动激活。以德语为例，名词的语法性别决定了前置冠词的形式，如中性名词“Wasser”（水）必须与中性冠词“das”搭配。汉语中则存在一个类似的系统——量词系统。在数量名短语（如“一本杂志”）中，名词“杂志”必须与特定的量词“本”搭配。这种量词系统与印欧语系的语法性别系统功能相似，都被视为存储在心理词典中的词汇-句法特征。然而，与语法性别加工已有大量研究不同，汉语量词加工的认知机制，尤其是在语言产生过程中的机制，实证研究仍然有限。

先前研究虽已使用图片-词汇干扰（Picture-Word Interference, PWI）范式初步报道了“量词一致性效应”（即当干扰词与目标名词的量词不一致时，命名反应时会延长），但这些研究存在一些局限性。例如，部分研究使用了语义内容已高度虚化的通用量词“个”，这可能混淆了真正的量词不一致效应。此外，在数据分析方法上，多采用传统的基于平均值的分析，未能充分控制被试和项目间的变异。脑电（EEG）分析中的时间窗口和感兴趣区（ROI）也通常基于先验假设选定，可能忽略了相邻时间或空间区域的细微效应。

为了更可靠地探究量词信息在汉语名词短语产生中是否被自动激活，以及量词加工与语义加工的关系，研究人员在《Brain Research》上发表了最新成果。本研究在以往研究基础上进行了三项关键的方法学改进：首先，修订实验材料，排除通用量词“个”，确保所使用的量词具有明确的语义内容，且与名词的搭配频率最高；其次，采用基于置换检验的数据驱动方法来确定相关的EEG时间窗口，避免主观选择偏差；第三，使用（广义）线性混合效应模型（GLMMs/LMMs）在单试次水平上进行统计分析，提高了结果的稳健性和可解释性。

研究人员招募了35名以汉语为母语的参与者，最终30人的数据被纳入分析。实验采用2（量词一致性：一致 vs. 不一致）×2（语义相关性：相关 vs. 不相关）的被试内设计。参与者需要看着图片（如“猴子”），并忽略叠加在图片上的干扰词（如“熊猫”或“马”），用“数词+量词+名词”的短语（如“一只猴子”）来命名图片。同时记录他们的行为反应（命名准确率和反应时）和脑电活动。

行为数据结果

在命名准确率上，量词一致条件下的准确率显著低于不一致条件，语义相关条件下的准确率也显著低于语义不相关条件。在命名反应时上，发现了显著的语义干扰效应：当干扰词与目标名词属于同一语义类别时，命名反应时显著长于语义不相关条件。虽然量词一致性的主效应不显著，但发现了量词一致性与语义相关性的显著交互作用。事后分析表明，在语义相关的条件下，量词一致时的命名反应时显著短于量词不一致时；而在语义不相关的条件下，量词一致与否对反应时没有显著影响。

脑电数据结果

置换检验结果显示，量词一致性效应和语义干扰效应均主要出现在刺激呈现后350-550毫秒的N400时间窗口内。对400-500毫秒时间窗的电压振幅进行线性混合模型分析发现，语义不相关条件比语义相关条件诱发了更负的波幅（语义干扰效应）。量词不一致条件也比一致条件诱发了更负的波幅，但主效应仅呈现边缘显著趋势。进一步分析发现，量词一致性效应在前部头皮区域显著，并且与语义相关性存在交互作用。在前部区域，语义不相关条件下，量词不一致比一致条件诱发了显著更负的波幅；而在语义相关条件下，两者差异不显著。对两种效应峰值潜伏期的分析表明，量词一致性效应（峰值约455毫秒）与语义干扰效应（峰值约447毫秒）的潜伏期无显著差异，且它们在头皮分布上有重叠，均在前中部区域引发N400-like成分。

本研究成功复现了语义干扰效应，表明语义加工在词汇提取中的重要作用。更重要的是，研究发现了量词一致性效应，特别是在语义相关条件下，量词不一致显著延迟了命名。这为量词信息在词目通达阶段被自动激活提供了支持性证据。脑电结果显示，量词一致性效应和语义干扰效应都引发了N400成分，且峰值潜伏期和头皮分布相似，提示量词加工与语义加工密切相关。本研究使用的量词保留了较强的语义内容，它们根据形状等语义特征对名词进行分类，这种分类功能与根据意义将名词归入不同语义类别有相似之处。因此，量词加工可能涉及对名词语义特征的加工。语义相关性对量词一致性效应的调节作用也表明，语义类别信息可能影响量词的加工过程。

综上所述，本研究通过方法学上的改进，为汉语名词短语产生中量词信息的自动激活提供了更稳健的行为和电生理证据。研究结果表明，保留语义内容的量词，其加工过程与语义信息处理密切相关，深化了我们对汉语量词心理语言学本质的理解，也为语言产生理论模型（如WEAVER++模型）提供了跨语言的证据。未来的研究可以进一步探讨不同类型量词（如特异性量词 vs. 通用量词）在语义和句法加工中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