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迪厄与博尔坦斯基的阶级理论分野及其对健康不平等研究的启示

本文聚焦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与博尔坦斯基(Luc Boltanski)关于阶级、资本与身体的理论对话，通过批判性分析博尔坦斯基1971年论文《身体的社会用途》的理论局限，提出整合布尔迪厄多维阶级概念以完善健康不平等研究的路径。研究揭示了文化资本(cultural capital)在场域(field)中的动态性，指出需区分资本获取与动员能力，为解析医患互动中的符号权力(symbolic power)提供了新视角。

　　

在社会科学研究领域，阶级与健康不平等的关系一直是核心议题。尽管已有大量文献探讨社会阶级对健康结果的影响，以及身体作为社会符号载体的理论意义，但将阶级、身体与健康不平等三者系统联结的理论框架仍显薄弱。法国社会学家博尔坦斯基1971年发表的《身体的社会用途》一文，正是试图填补这一空白的重要尝试。该文近期被译为英文（2025年版），再次引发学界对博尔坦斯基与其导师布尔迪厄理论对话的关注。

博尔坦斯基的独特贡献在于揭示了身体体验的阶级差异性。他提出，社会决定论并非直接作用于生物秩序，而是通过文化秩序的中介——将社会因素转化为规则、义务、禁忌、好恶等文化形式，进而影响个体对身体的感知。这一观点对健康不平等研究具有革新意义：它挑战了将健康行为差异简单归因于个体抗拒、认知不足或结构性限制的传统解释，转而关注不同阶级如何通过文化滤镜“将感觉转化为症状”的微观机制。

与布尔迪厄采取“上帝视角”的批判社会学不同，博尔坦斯基的实用主义社会学强调从行动者主体性出发理解社会现实。他深入分析医患互动中语言解读的阶级差异，指出患者对医学知识的理解与运用能力深受其文化资本储备影响。然而，博尔坦斯基的阶级概念存在明显局限：其将阶级简化为经济地位，忽视性别、种族等维度，且隐含工人阶级全员从事体力劳动的片面假设。这种简化导致其理论难以解释非体力劳动阶级的身体体验，也无法充分说明女性劳动者特有的持续性身体消耗模式。

布尔迪厄的阶级理论为此提供了更丰富的分析工具。他提出阶级是“普遍解释原则”，其构成不仅包含经济资本，还涵盖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等多维资源。在布尔迪厄的框架中，年龄、性别、种族等并非与阶级交叉的独立变量，而是阶级本身的构成维度。这种“激进”的阶级观能够更全面地解释身体实践差异：例如，舞蹈演员、运动员等群体的身体技术虽与经典工人阶级不同，但均可通过其特定场域中资本构成与惯习(habitus)形塑来理解。

对资本概念的批判性重构是本文的另一重点。博尔坦斯基沿袭布尔迪厄早期对文化资本的“赤字模型”表述，将工人阶级描绘为文化资本的“匮乏者”。这种表述与布尔迪厄自身强调资本场域特定性的理论存在张力。作者建议将分析重点从“资本缺失”转向“资本错配”——即特定群体拥有的文化资本在医学场域中因不符合主导符号体系而贬值。此外，受西方与黄（2024）启发，应区分资本获取与资本动员能力，这有助于解释为何具备学历资本的患者仍可能在医疗网络中处于弱势。

研究方法上，本文采用理论批判与概念重构相结合路径。首先通过文本细读对比博尔坦斯基《身体的社会用途》与布尔迪厄《区分》《实践理论大纲》等核心著作的阶级论述；其次借助布鲁贝克（1985）、莫伊（1991）等学者对布尔迪厄理论的阐释，辨析资本概念的内部张力；最后引入文化健康资本（Shim, 2010）与系统知识（Willis et al., 2016）等新兴概念，提出修正框架。研究样本为理论文献，不涉及实证数据收集。

博尔坦斯基对身体社会化过程的贡献

博尔坦斯基的核心洞见在于揭示身体感知的阶级编码机制。他通过分析头痛、背痛等常见身体体验的表述差异，证明“病感”转化为“症状”的过程深受文化秩序调节。工人阶级因体力劳动产生的“背景噪音”削弱其身体信号辨识能力，而中产阶级则更擅长运用医学语言精细描述病况。这种差异直接影响就医决策与医疗互动效果。

理论批判

博尔坦斯基对布尔迪厄阶级概念的理解存在误读。其经济还原论取向无法解释性别化的身体实践（如女性劳动者的持续身体负荷）或新兴职业群体的身体技术。若替换为布尔迪厄的多维阶级模型，则能兼容性别、种族等要素，更精准刻画身体与阶级的复杂联结。此外，二者对文化资本的表述均需避免本质化倾向，应强调其在特定场域中的兑换价值。

资本概念的修正路径

针对布尔迪厄与博尔坦斯基资本理论的不足，本文提出三重修正：其一，以“资本特异性”替代“资本等级制”，承认各群体拥有具场域价值的文化资源；其二，区分资本存取与动员环节，揭示结构性障碍对资本效用的制约；其三，吸纳文化健康资本理论，关注患者通过教育与实践积累的医疗系统导航能力。

结论部分强调，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为理解健康不平等提供了比博尔坦斯基更具解释力的框架。但需避免资本概念的僵化应用，应关注资本在医疗场域中的动态运作机制。未来研究需整合宏观社会结构分析与微观互动观察，尤其关注制药产业化、医疗商品化等趋势如何通过与阶级、身体的交织作用重塑健康不平等图景。本文发表于《Social Science》期刊，对推进健康社会学理论发展具有重要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