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端高温事件期间，谁负责人们的健康保障？一项对澳大利亚健康促进材料的民族志文献分析

《Health & Place》：Who's responsible for health during extreme heat events? An ethnographic document analysis of health promotion materials in Australia

本文通过民族志文档分析法，批判性审视澳大利亚过去五年公共健康机构发布的极端高温应对指南，发现其过度强调个人责任而忽视结构性不平等，导致土著、低收入、残障、农村及女性等弱势群体被边缘化。研究建议转向社会支持与集体责任模式，通过整合社区资源、完善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来促进气候正义与健康公平。

　　在气候变化背景下，澳大利亚的公共健康和健康促进机构日益重视通过资源开发来提高公众对热应激风险的认识，并采取措施保护公众免受极端高温的影响。本文采用民族志文件分析方法，对过去五年内澳大利亚公共健康和健康促进机构发布的在线资源进行了批判性研究。我们探讨了这些资源如何强调人际关系环境、物质资源、自我护理、健康与日常活动以及信息自主权等概念。通过采用批判性公共卫生视角，并结合责任转移（responsibilization）的理论框架，我们评估了这些文件在健康正义视角下的表现，并审视了哪些群体的经验和现实在公共健康建议中被忽视或未能得到充分体现。研究发现，这些文件忽略了土著澳大利亚人、女性、农村和偏远地区的居民、年轻人，以及那些面临家庭冲突、暴力、社会孤立和性别化照顾负担的群体。此外，这些资源也未能充分反映租户、缺乏工作场所控制和自主权的工人，以及低收入或收入不稳定人群的真实处境。随后，我们从气候正义和健康公平的角度重新构想这些资源，并提出如何将这些文件从以个人责任为中心的模式，转向更强调社会支持和集体责任的路径。

研究的背景显示，极端高温是澳大利亚过去一个世纪中造成所有自然灾害死亡人数超过一半的原因（Coates等，2014）。由于气候变化的影响，极端高温的强度和频率正在增加，而相关的健康影响也在加剧（CSIRO和气象局，2022）。澳大利亚独特的地理和气候特征，如广阔的干旱沙漠、频繁的干旱以及北部热带地区的雨季，使其对气候变化和极端高温的影响特别敏感（Richards，2016）。为了应对这些风险，健康机构越来越强调通过教育和意识提升来减少极端高温带来的健康威胁。然而，尽管有大量关于高温健康风险的教育材料，这些材料往往未能全面考虑不同社会群体在面对极端高温时所面临的复杂挑战。

在公共卫生领域，目前的研究和实践大多关注个体责任和教育策略在降低极端高温风险中的作用。例如，一些研究探讨了公众健康信息如何增强个人对高温风险的认识，并促使他们采取保护措施（如Glik，2007；Jay等，2021）。然而，研究也揭示了这些方法的局限性。在某些情况下，个人对高温风险的认知和应对能力并未因健康宣传而显著提高。例如，美国的低收入和社交弱势群体往往对极端高温风险具有更高的认知水平，这与他们的脆弱性差异相一致（Howe等，2019）。同样，美国无家可归者在面对极端高温时，对高温的严重性有较高的感知，并更倾向于寻找避免高温的方法，但这并非源于健康宣传材料，而是基于他们长期积累的经验和身体感知（Robertson等，2024）。此外，一些研究指出，公众健康信息未能有效解决那些面临复杂脆弱性的群体的实际需求。例如，加拿大某些患有精神疾病或药物依赖的人群认为，极端高温应对计划中的某些措施并不适合他们的具体情况（Benmarhnia等，2018）。他们指出，尽管公共健康信息建议无家可归者应寻找凉爽的公共场所，但实际上这些场所往往难以进入，甚至在长时间停留时会被系统性地驱逐（Benmarhnia等，2018）。而在蒙特利尔，药物和酒精使用者则因害怕污名或被警方干预而避免使用冷却避难所（Price等，2018）。

从健康正义的角度来看，我们提出应将关注点从个体责任转移到社会支持和集体责任上。这一观点源于对公共卫生领域中系统性障碍和结构性不平等的关注，这些障碍和不平等构成了健康状况的重要影响因素（Brunn等，2025）。我们强调，公共卫生材料不应仅仅关注个人如何通过改变行为来减少风险，而应认识到，对于那些面临多重脆弱性或资源有限的群体来说，这种个人化的风险应对策略可能会增加其个人风险。例如，这些策略可能提供无效或难以实施的建议，甚至导致自我责备，尤其是在高温对健康和福祉产生负面影响时。因此，我们主张将公共健康信息与社会支持体系更紧密地结合，以确保所有群体都能获得必要的帮助和资源。

在分析过程中，我们采用民族志文件分析（EDA）方法，探索这些文件如何在公共健康和健康促进媒体中呈现高温压力和风险。民族志方法强调在更广泛的社会和文化背景下分析数据，同时承认知识的解释性基础（O'Reilly，2012；Altheide，1987；Trundle等，2024）。这意味着，我们不仅关注文件中的文本内容，还探讨其美学和形式如何塑造信息传递和意义构建。例如，简洁的无衬线字体和列表格式虽然有助于信息的可访问性，但也暗示了应对高温风险可以通过一个简单而技术性的清单来实现。这种表达方式可能使公众认为，只需采取一些“简单步骤”就能有效应对高温，而忽略了实际生活中的复杂性和社会不平等。

我们的分析揭示了四个主要主题：人际关系环境、物质资源、自我护理、健康与日常活动，以及信息自主权。这些主题不仅通过文本表达，还通过文件的视觉设计和整体结构得到强化。例如，许多文件使用卡通化的健康形象，这些形象通常是白人、健康、穿着西方服装，并处于异性恋关系中，这可能忽视了澳大利亚社会中存在多样化的健康、福祉和身份表现。同时，这些文件中的视觉元素往往将身体从社会和文化背景中分离出来，暗示应对高温的身体影响不需要依赖社会环境。

此外，这些文件对人际关系环境的描述往往假设了人们能够轻易地建立和维持支持网络。然而，这一假设忽视了现实生活中许多人的复杂处境，包括家庭冲突、社会孤立和精神健康问题。例如，一些文件建议人们在极端高温期间“检查他人是否安全”，但这忽略了那些无法获得家庭支持或社会支持的群体。例如，单亲父母、面临性别化照顾负担的女性，以及遭受家庭暴力的群体。单亲父母约占澳大利亚总人口的15%，其中80%为女性（澳大利亚统计局，2023）。而性别化的照顾角色在澳大利亚社会中被普遍建构，这使得女性在高温期间面临更大的压力和挑战。同时，家庭暴力在极端高温期间可能加剧，因为高温可能引发情绪波动和冲突，而室内环境的封闭性可能增加暴力发生的可能性（Stevens等，2023）。

在物质资源方面，文件通常假设人们拥有足够的水、食物和冷却设施，但这一假设忽略了现实中许多群体所面临的资源限制。例如，约19%的澳大利亚人依赖水箱供水，而这些水箱在高温下容易变热（澳大利亚统计局，2019；2020）。此外，低收入群体在获得健康食品和饮料方面面临更大困难，这与高昂的健康饮食成本密切相关（Bivoltsis等，2019；Lewis等，2021）。文件还假设人们可以自由修改住所以适应高温，例如安装遮阳篷、窗帘或遮阳布，但这忽视了租赁住房的现实情况。在澳大利亚，约三分之一的人口居住在租赁住房中，而这些住房的热性能往往不如自有住房（AGL能源，2024）。此外，租赁住房的结构问题和安全担忧也限制了人们在高温期间对住所的控制能力（澳大利亚统计局，2019；2020）。

在自我护理和健康方面，文件通常强调个体的自主性和能动性，例如通过穿着轻便衣物、避免剧烈运动、确保充足休息等方式来应对高温。然而，这些建议往往忽略了那些无法自主选择穿着或活动安排的群体，例如需要穿着特定工作服的工人或学生。此外，文件还假设人们可以自由获取健康信息，如通过智能手机或互联网，但这一假设忽视了数字鸿沟的存在。例如，澳大利亚偏远地区的土著社区、老年人和低收入群体在互联网使用和数字能力方面存在显著差距（Thomas等，2023）。这使得他们难以获得或理解这些健康信息，从而增加了高温风险。

我们还发现，许多文件在信息自主权方面存在不足。例如，文件通常鼓励人们通过互联网或手机应用程序获取天气预报和高温预警，但并未提供足够的支持以确保所有群体都能访问这些信息。在一些偏远地区，互联网连接不稳定，导致无法及时获取关键信息（Parke，2022）。例如，在西澳大利亚的Fitzroy Crossing，Nindilingarri文化健康服务因互联网连接缓慢而影响了远程医疗的进行。同样，在澳大利亚中部的Ampilatwatja社区，不稳定的电话和互联网连接使得居民在紧急情况下无法联系警方或当地医疗机构（Parke，2022；Robinson和Jonscher，2022）。这些情况表明，文件未能充分考虑那些在数字资源获取方面存在障碍的群体，而这些群体恰恰是最容易受到高温影响的。

为了弥补这些空白，我们建议公共卫生材料应更加关注结构性限制，并提供具体的社区支持资源。例如，可以将高温资源与家庭暴力支持、住房援助、低收入群体权益、社区支持网络以及工人权益等主题相结合。此外，文件应提供更实用的信息，例如如何获得可负担的水和食物，以及如何利用社区资源和公共服务来应对高温。对于那些因社会污名而难以获得支持的群体，如药物使用者，建议应更加注重包容性和非评判性的支持系统，以确保他们能够获得必要的帮助。在工作场所，文件应强调法律权利和工会的作用，以帮助工人应对高温带来的工作场所不安全问题。

最后，我们指出，从气候正义和健康公平的角度重新构想高温应对策略，是确保所有群体都能获得有效保护的关键。这不仅需要对现有公共卫生材料进行调整，还需要在政策层面进行更深入的改革。例如，政府应投资于社会支持系统，确保低收入群体、偏远社区居民和弱势群体能够获得足够的资源和信息。同时，应推动更本地化的健康信息传播策略，以确保信息能够适应不同社区和地区的具体需求。这种做法可能包括通过广播电台、社区预警系统等非数字化渠道传播信息，以补充现有的在线资源。此外，应鼓励社区主导的健康促进活动，以增强社会凝聚力和集体责任感，从而减少对个人责任的过度强调。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可以构建一个更加公平和包容的高温应对体系，确保所有群体都能在极端高温条件下获得必要的支持和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