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系统视角的欧洲化学品评估与管理中学术研究应用障碍分析

本文针对欧洲化学品评估与管理中学术研究应用不足的问题，开展了一项基于社会技术系统（STS）模型的调查研究。通过收集欧洲监管毒理学系统内利益相关者的观点，研究发现技术因素与社会因素相互交织，共同阻碍了学术证据的采纳。研究强调了采取系统层面协调方法的重要性，为提升学术研究在监管决策中的应用提供了新的见解和行动建议。

　　

在当今社会，化学品的广泛应用在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对其潜在的环境与健康风险提出了严峻挑战。欧洲作为全球化学品监管的先行者，建立了一套复杂的监管毒理学系统，旨在通过科学证据对化学品进行风险评估与管理。然而，一个令人困惑的现象长期存在：尽管学术界不断产出大量前沿、创新的研究成果，但这些宝贵的证据在正式的化学品监管决策中却往往难以被有效采纳和应用。这背后究竟是哪些因素在作祟？是学术研究本身的质量问题，还是监管体系的固有壁垒？为了解开这个谜团，研究人员将目光投向了整个监管毒理学系统本身。

传统的讨论多局限于技术细节，例如数据是否符合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测试指南，或者研究方法是否足够稳健。然而，越来越多的学者意识到，仅仅关注技术层面是远远不够的。监管决策是一个复杂的社会技术系统，其中涉及的人员（People）、流程（Processes）、技术（Technology）、基础设施（Infrastructure）、目标（Goals）和文化（Culture）等要素相互交织、相互影响。任何单一环节的优化，如果缺乏系统性的考量，都可能事倍功半。因此，采用一种系统性的分析框架，来审视学术研究在监管证据体系中面临的障碍，显得尤为迫切。

在此背景下，发表在《Environment International》上的这项研究，创新性地运用了社会技术系统（Socio-Technical Systems, STS）模型作为概念框架，对欧洲监管毒理学系统进行了一次全面的“体检”。研究团队通过开展一项针对全系统利益相关者的问卷调查，深入探究了他们对证据（特别是学术研究）采纳与使用的看法，并系统性地识别了阻碍学术研究应用的系统层面因素。这项研究不仅揭示了技术因素与社会因素之间深刻的相互依赖性，更是指出了克服这些障碍需要一种协调的、系统层面的方法，充分考量更广泛的社会和文化因素。

为了完成这项研究，研究人员主要采用了以下几种关键方法。首先，他们设计并实施了一项在线问卷调查，该调查通过专业平台Qualtrics进行了为期12周的投放。调查对象涵盖了欧洲监管毒理学系统内的多个关键群体，包括学术界、政府机构、工业界和咨询公司等领域的专业人士。问卷的设计包含了李克特量表（Likert-scale）问题、多项选择题以及开放式的自由文本回答，旨在从定量和定性两个维度收集数据。其次，对收集到的定性数据（即自由文本回答）进行了系统的编码和主题分析，这一过程借助了专业的定性数据分析软件NVivo来完成，以确保分析的系统性和严谨性。最后，研究团队将识别出的障碍因素映射到STS模型的六个核心元素上，从而直观地展示出不同因素之间的相互关联和系统性特征。

研究结果

3.1. 关于证据和学术研究在欧洲化学品评估与管理中采纳与使用的观点

数据分析显示，受访者对于欧洲化学品评估是否充分利用了所有可用和相关证据的看法存在显著分歧。这种分歧部分源于对证据可靠性、充分性和透明度的不同认知。例如，超过四分之三的政府（86%）和咨询公司（80%）受访者认为证据的采纳和使用是可靠的，但仅有不到三分之二的政府受访者（64%）认为其是充分的，而咨询公司受访者中只有30%认为其是透明的。值得注意的是，没有来自非政府组织（NGO）或健康慈善机构的受访者认为证据的采纳和使用是透明的。

当焦点集中在“学术研究”上时，分歧同样明显。约三分之一来自政府（36%）、咨询（40%）和工业界（36%）的受访者不同意学术研究的采纳和使用是可靠的。总体而言，仅有38%的受访者同意“欧洲化学品评估利用了所有可用和相关的学术研究”，而高达75%的学术界受访者和70%的咨询界受访者对此表示不同意。相比之下，工业界受访者中有79%表示同意。这种差异凸显了不同部门对学术研究作为监管证据的效用和适用性存在根本不同的看法。

3.2. 影响学术研究在欧洲化学品评估与管理中采纳与使用的因素

通过分析受访者选择的障碍因素及其提供的具体解释，研究识别出七个关键主题，并将其映射到STS模型的六个元素中，共提炼出27个具体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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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技术：学术数据作为科学证据的相关性和可靠性问题
  学术研究常常因为其目的与监管需求不直接相关，或未能达到监管要求的可靠性标准（如可重复性、重现性、稳健性）而被认为不适用于评估。监管指南（如OECD指南）对数据有严格规定，而学术研究可能因经费限制、对监管要求不熟悉或为追求创新而修改标准方法，导致其数据难以被直接采纳。虽然证据权重（Weight of Evidence, WoE）评估法为使用非标准研究提供了可能，但其应用仍面临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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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标：监管知识生产的目标与需求错位
  学术界（追求创新、发表论文）、工业界（聚焦合规、提供符合标准的数据）和监管机构（确保合规、法律确定性）在知识生产的目标上存在根本性差异。学术界面临的“不发表就出局”（publish or perish）压力，使其缺乏将研究与监管需求对齐的激励。这种目标上的不匹配直接影响了学术研究被监管采纳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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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程：立法程序设计与结构的限制
  不同化学品法规（如REACH、CLP、农药法规等）之间的数据要求和评估流程缺乏完全协调，导致对学术证据的采纳程度不一。监管决策中对“专家判断”的依赖可能引入主观性，且决策过程的法律时限限制了在后期阶段纳入新发表的学术研究的灵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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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员：系统内行动者缺乏专业知识和资源
  监管机构常面临人力和专业知识的不足，难以持续跟踪和评估海量的学术文献。对学术研究进行质量评估比评估合同实验室报告更耗时，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学术研究可能被忽视或给予较低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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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技术：科学数据的可用性、可获取性和透明度问题
  学术数据可能因付费墙、商业机密或发表时方法细节、原始数据缺失而难以被监管者获取和验证。即使开放获取，研究报告的透明度不足也阻碍了对其可靠性的判断。现有的学术报告指南（如CRED、CREED、ARRIVE）未被广泛遵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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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础设施：缺乏知识交流和有效沟通的结构
  跨部门（学界、业界、政府）之间缺乏持续、有效的沟通机制和平台。监管需求未能清晰地传达给学术界，而学术研究的语言（高度技术性、多为英语）也构成了沟通障碍。早期职业研究人员尤其缺乏建立跨部门联系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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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偏见、利益和文化价值观在监管决策中的作用
  不同部门之间存在固有的不信任和刻板印象。例如，工业界科学家可能因利益冲突规则而被排除在某些研究项目（如PARC）之外，这被认为阻碍了知识交流。同时，对工业界资助研究的偏见，以及个别学者为吸引关注而进行的“不平衡”宣传，都加剧了部门间的隔阂和对学术证据的怀疑。

研究结论与意义

本研究通过STS模型系统性地揭示了阻碍学术研究融入欧洲化学品评估与管理的多重因素。其核心发现在于：技术性障碍（如数据可靠性）并非孤立存在，而是深深植根于并与社会性因素（如目标错位、文化偏见、资源分配）相互交织、相互依赖。例如，学术数据的“可靠性”问题，不仅关乎实验设计本身，也受到学术界评价体系（“ publish or perish”）、出版规范以及监管机构资源充足程度等社会因素的深刻影响。

这一发现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在理论层面，它突破了以往研究多聚焦于单一技术环节的局限，强调了从整体系统视角理解证据采纳过程的必要性。在实践层面，研究指出，任何旨在提升学术证据应用的努力，都必须采取协调的、系统层面的策略，而非零敲碎打的改进。孤立地解决数据标准或沟通渠道问题，而忽视其背后的目标冲突、激励机制或文化隔阂，将难以取得实质性进展。

基于此，研究提出了若干初步建议和行动方向，包括：推广FAIR（可发现、可访问、可互操作、可重用）和开放获取原则，以增强数据透明度；建立激励措施，奖励学者从事与监管相关的研究；建立 sustained 的跨部门合作平台，促进知识共创和信任建设；以及开发包容性的知识交流机制。

总之，这项研究为理解和改善欧洲乃至全球化学品监管中的科学证据使用提供了宝贵的系统化见解。它清楚地表明，迈向更安全、更高效的化学品管理未来，不仅需要尖端的技术和健全的流程，更需要构建一个目标协同、沟通顺畅、信任坚实的生态系统。未来的研究应致力于开发基于这些系统洞察的解决方案和赋能策略，从而真正释放学术研究在保护环境和人类健康方面的巨大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