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男男性行为者对针对性卫生保健的认知研究：基于HPV疫苗接种政策的定性分析

《Scientific Reports》：Perceptions of targeted sexual healthcare among French MSM based on HPV vaccination policy in France

本研究针对法国MSM群体对针对性卫生保健的矛盾认知问题，通过半结构化访谈开展定性研究。研究发现MSM对针对性卫生保健存在支持与反对两种观点，支持者认可流行病学依据并需要非评判性医疗服务，反对者则认为这是污名化并主张全民平等医疗。研究建议将HPV疫苗接种年龄统一扩展至26岁、加强医护人员培训及增加针对性卫生服务中心，对改善公共卫生政策具有重要意义。

　　

在法国，人类乳头瘤病毒(HPV)疫苗接种政策经历了一系列演变：最初仅推荐给女孩和年轻女性，2016年扩展至26岁以下的男男性行为者(MSM)，2021年进一步调整为覆盖11-14岁所有青少年及19岁以下补种人群。这种针对MSM群体的特殊性卫生保健政策背后，存在着一个长期存在的争议：针对性措施到底是对高风险群体的必要保护，还是对特定性取向人群的标签化处理？

这一问题在公共卫生领域尤为关键，因为MSM群体确实面临着更高的HIV和其他性传播感染(STI)风险。然而，政策制定者需要平衡流行病学依据与可能产生的社会心理影响。当针对性卫生保健策略要求个体向医护人员披露其性取向时，这种披露本身可能成为获取服务的障碍，特别是对于那些尚未完全接受自己性取向或担心遭受歧视的个体。

为了解决这一矛盾，法国研究团队开展了名为Vaccigay的混合方法研究，其中定性研究部分深入探讨了MSM群体对针对性卫生保健的真实认知。研究人员特别选择HPV疫苗接种政策作为切入点，因为这是法国目前唯一专门针对MSM群体的疫苗接种建议，为理解更广泛的针对性卫生保健接受度提供了理想窗口。

该研究于2022年4月至7月期间进行，采用半结构化电话访谈的方式收集数据。研究团队从参与过Vaccigay定量在线调查的MSM中招募参与者，最终纳入22名有效访谈对象。参与者按年龄(30岁以下和30岁及以上)和HPV疫苗接种状态(已接种、计划接种、未接种且无计划)进行分层，以确保样本的多样性。

数据分析采用主题分析法，遵循Braun和Clarke描述的六步流程，并辅以 psychosocial approach (心理社会方法)来解读数据。这种方法使得研究人员能够从个体心理因素(如社会认同、社会表征)与社会因素(如社会规范、污名化)的交互作用中理解参与者的立场和体验。

对MSM针对性卫生保健的负面认知

研究发现了MSM群体对针对性卫生保健持负面认知的多重原因。最突出的主题是担心“被贴标签”——许多参与者认为针对性措施本质上是一种污名化行为。

一位参与者用“被放进框框里”生动地表达了这种感受：“这真的让我很震惊；说有针对同性恋的特定政策...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根据性取向把人放进框框里。”这种观点反映了部分MSM对针对性政策的抵触，他们认为这类似于HIV流行初期对LGBTIQ+群体的歧视，强化了MSM是社会异类的观念。

有趣的是，研究还发现部分参与者对公共卫生分类术语存在理解偏差。例如，有人误以为“MSM”指的是医院，而非“男男性行为者”的缩写。这种认知差距揭示了公共卫生专业术语与普通民众理解之间的脱节。

对污名化的担忧甚至影响了参与者与全科医生(GP)的沟通。一位年轻参与者分享了他的经历：当医生推荐他接种乙肝疫苗时，他感到“被归类了，就像...我属于高风险人群，被放进框框里，必须做这做那，所有压力都扑面而来”。这种不适感最终导致他避免与医生讨论性健康话题。

另一种反对观点基于风险行为而非性取向的身份政治。部分参与者认为，针对性措施忽略了异性恋群体中同样存在高风险性行为(如肛交、多性伴)的事实。“在我看来，我们需要普及治疗。如果一个人因为有多个性伴侣而面临风险，无论其性取向如何，都应该得到治疗。这与性取向无关。”

这种观点进而发展为对医疗资源公平分配的呼吁。一位已接种HPV疫苗的参与者表示，他帮助非MSM的弟弟开始使用PrEP(暴露前预防)，因为他认为“他和我有同样多的(感染)可能性，也和我一样有权受到保护和监测”。这体现了部分MSM希望将针对性预防措施扩展至全民的倾向。

对MSM针对性卫生保健的正面认知

与反对声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部分参与者基于流行病学现实和个人就医体验，明确支持针对性卫生保健。

支持者普遍认可MSM群体面临更高的STI风险这一流行病学事实。“如果某个群体处于风险中...实际上，我认为风险需要被识别，虽然这个标准可能带有污名化，但应该被提及以确保(医疗)更有效。因为...我不认为每个人的需求都相同。”这种务实态度建立在对公共卫生数据的理性认知基础上。

然而，即使支持者也可能面临实践障碍，特别是与医护人员讨论性话题时的尴尬感。“我认为这(针对性保健)可能很好，因为有一系列疾病在MSM社区中传播更活跃...但我不知道如何实现。我觉得询问性取向很冒犯，但与此同时，是的，这并不坏。”

更强烈的支持声音来自那些在常规医疗环境中经历过歧视或误解的参与者。他们迫切需要医护人员具备非评判性的专业态度。一位参与者讲述了在急诊室的糟糕经历：医生直接批评他的性行为决策，暗示他应该“向性伴侣索要性履历”。这种道德评判让他感到不被尊重，从而特别珍视社区医疗组织的服务。

多位参与者赞扬了像AIDES这样的社区组织和CeGIDD(免费信息、筛查和诊断中心)提供的服务。“是的，完全需要(针对性保健)！特别是包容性。因为我在AIDES的经历就是如此...大多数工作人员是MSM，他们欢迎你、建议你；他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种社区归属感和专业性的结合，为MSM创造了安全的就医环境。

支持者还指出针对性教育的缺失问题。一位参与者强调，普遍存在的观念是“HPV疫苗是给年轻女孩的”，导致MSM群体缺乏接种意识。另一位参与者分享了自己的惨痛教训：在18岁首次性行为中感染生殖器疣，因为他“完全没有准备，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对比了异性恋青少年在成长过程中获得的系统性STI预防支持，而同性恋男孩则缺乏相应指导。

学校性教育被多次提及作为解决方案。“在法国，我们避免谈论性，不幸的是...在高中阶段，不为同性恋者做预防并建议接种HPV疫苗是非常遗憾的。”参与者指出，性话题特别是同性恋话题在法国仍然存在禁忌，这直接导致了信息缺失和预防不足。

使用针对性卫生保健的实际困难

除了观念分歧，研究还揭示了影响MSM利用针对性卫生保健的实际障碍，主要集中在性取向认同和医患沟通两方面。

对于性取向尚不确定的个体，接受针对性预防措施意味着要首先完成自我认同的艰难过程。“预防发生在你完全接受自己是谁之后...一旦你找到了性身份。而且，这个问题对异性恋 population (人群)影响较小，所以实际上是那些正在寻找(性身份)或拒绝(性身份)的人(面临问题)。”这种认同过程的个体差异性，使得针对性措施难以覆盖所有需要它的个体。

医患之间的沟通障碍同样重要。即使面对关系良好的全科医生，部分参与者仍难以坦诚讨论性行为。“我的全科医生很棒；他对一切都感兴趣，他很棒；但我不会和他公开谈论所有事情，因为向一个...说是‘正常化的’、异性恋的人谈论这些行为很困难。”这种预期中的不理解，阻碍了必要的医疗对话。

有趣的是，一位本身是医生的参与者从双重视角指出：“作为医生，我们发现在咨询中很难提出这个话题，除了少数情况；但作为患者，这些不是我们会首先问医生的问题。”这提示沟通障碍是双向的，需要系统性的解决方案。

沟通不畅导致部分MSM干脆避免寻求性健康信息，并因此产生自责情绪。“显然，我不了解(这个主题)...但我也没有努力去了解，这是肯定的。显然，因为我不了解这个主题，我意识不到(需求)。”这种自我归因进一步加剧了健康信息获取的不平等。

研究结论与意义

这项研究揭示了法国MSM群体对针对性卫生保健存在的深刻分歧，这种分歧反映了更广泛的社会张力：如何在承认特定群体健康需求的同时，避免强化社会污名。研究结果呼应了法国艾滋病防治历史上的类似辩论——卫生当局长期推广全民统一的预防方法，而社区组织则主张更具针对性的社区 approach (方法)。

研究发现的MSM群体内部差异，与Vaccigay定量研究中观察到的不同MSM档案类型相吻合：有些MSM更具社区归属感(拥有同性恋朋友圈、公开性取向、参与虚拟或实体社交空间)，而有些则与MSM社区联系较弱。这种差异性提示公共卫生干预需要超越简单的“MSM”分类，采用更精细化的策略。

值得注意的是，即使是对针对性措施最持批评态度的参与者，也愿意参加名为“Vaccigay”(明确将健康与同性恋身份关联)的研究，这种矛盾行为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个体对身份政治的复杂态度可能远超表面立场。

基于研究发现，研究团队提出三项关键建议：将HPV疫苗接种年龄统一扩展至26岁(消除针对MSM的特殊性)；加强医护人员对性少数群体特定需求的培训；增加并改善针对性少数群体的性健康服务中心。这些建议从政策、专业培训和服务提供三个层面共同发力，旨在平衡流行病学需求与社会心理接受度。

这项研究的重要性在于，它首次深入探讨了法国MSM对HPV疫苗接种这一针对性卫生保健政策的具体认知，为未来制定更具包容性和实效性的公共卫生策略提供了宝贵证据。在性健康领域，理解目标群体的真实想法和顾虑，与掌握流行病学数据同等重要。只有真正从服务使用者角度出发的政策，才能最终实现提高疫苗覆盖率、促进全民健康公平的终极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