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吻史新探：早期历史接吻行为的演化与中东文明的社会文化功能

《Evolution and Human Behavior》：Ancient kiss-tory: new perspectives on the evolution of early historical kissing

本文针对浪漫-性爱接吻行为的起源与传播这一人类学热点问题，通过对美索不达米亚、埃及等古代中东文明文献（包括楔形文字、象形文字等）的系统梳理，开展了关于早期历史接吻行为演化的跨文化研究。研究揭示了接吻在公元前3千纪至前1千纪已具备复杂的社会文化功能，既是亲密关系的表达，也是社会等级与权力关系的体现，为理解人类亲密行为的文化演化提供了关键历史视角，挑战了现有关于接吻起源的理论。

　　

长久以来，亲吻这一普遍的人类亲密行为，其历史渊源常常被追溯到古希腊和罗马文明。然而，最新的考古学和文献学研究正在揭示一个更为古老和多元的故事。亲吻，特别是浪漫-性爱接吻，是否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还是特定文化背景下习得并传播开来的社会行为？这个问题不仅关乎人类情感的演化，也触及社会规范、权力结构乃至疾病传播的历史。传统观点往往依赖于有限的、相对晚近的历史记录，而对人类最早的文字文明——古代中东地区社会中接吻行为的了解存在大量空白。正是为了填补这一空白，深入探索接吻在人类早期文明中的角色、功能及其可能的演化路径，一项聚焦于古代中东地区接吻历史的研究应运而生。

为了回答这些问题，研究人员进行了一项深入的跨学科历史研究，其成果发表在《Evolution and Human Behavior》上。这项研究不再局限于单一的文献类型或文化区域，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美索不达米亚（今伊拉克和叙利亚）、埃及及其周边地区从公元前3千纪中期到前1千纪早期的广阔时空。研究旨在通过整合语言学、文本、图像和考古证据，系统梳理接吻在这些早期文明中的最早历史证据，并探讨其文化功能，特别是区分浪漫-性爱接吻与家庭-友好接吻的不同角色。研究最终试图厘清：浪漫-性爱接吻在古代是广泛存在的行为，还是仅限于特定社会群体（如精英阶层）的实践？这一行为在多大程度上受到权力 dynamics 的塑造？

为开展这项研究，作者主要运用了几项关键技术方法：首先是对多语种古代文献（如苏美尔语、阿卡德语楔形文字泥板、古埃及语象形文字文献等）的文本分析与翻译，追溯不同文明中表示“亲吻”的动词及其最早出现年代；其次是对文献内容的语境化解读，区分神话叙事、法律条文、仪式文本等不同类型文献中对接吻的描述；第三是图像学分析，考察古代艺术品（如浮雕、泥板画）中对接吻场景的描绘；第四是考古证据的辅助印证，如特殊葬式所暗示的亲密关系。所有分析的材料均来源于已公开出版的学术资料。

1. 古代接吻的声音

研究人员首先从语言学入手，创建了一份按首次出现时间排列的古代“接吻”动词表。研究发现，最早的动词可追溯至约公元前26世纪的苏美尔语“ne sub”。古埃及语动词“sn”（意为“闻、吻”）约出现于公元前24世纪，其象形文字字符包含鼻子符号，暗示了可能的“嗅吻”方式。埃卜拉语（Eblaite，一种古代叙利亚的东闪米特语）的“ne?āqum”也出现于此时。阿卡德语的“na?āqum”则首次明确出现于公元前2千纪初。赫梯语（最早的印欧语）的“ku??a?-”可被视为英语“kiss”的远古祖先。梵语早期文献则用“ghrā”（意为“闻”）来表示类似接吻的行为。这些语言学证据表明，某种形式的亲密面部接触在各大早期文明中均已存在，但具体形式（唇吻或嗅吻）可能因文化而异。

2. 最早的接吻文字记载

文章指出，目前已知最早的浪漫-性爱接吻文字记载，来自一篇近期被重新解读的苏美尔神话。该神话写于约公元前2600-2500年的泥板上，出土于今伊拉克的阿布·萨拉比克（Abū ?alābī?），其中记载：“（在乌鲁克？城），（神）安（An）与纯洁的（女神）埃兹南（Ezinan）交合，他亲吻了她。（然后）‘小麦’（=女神）生下了七个孩子……”。这一发现将文字记载的浪漫-性爱接吻历史向前推进了约一千年。

3. 苏美尔证据

苏美尔文献中的接吻描述多出现在神话里，涉及神祇的行为。除了上述最早记载，在《吉尔伽美什、恩奇都与冥界》等史诗中，也描述了朋友间、夫妻间、亲子间的接吻。值得注意的是，在苏美尔文本中，接吻常被描述为性交之后的行为。同时，接吻也被用作表示顺从的行为，例如“亲吻恩利尔（Enlil）面前的土地”。一篇苏美尔谚语可能暗示在光天化日下接吻是令人厌恶的，反映了当时的社会规范。

4. 阿卡德语证据

相较于苏美尔文献，阿卡德语文献中明确描述浪漫亲密场景的接吻相对较少，但仍有清晰例证。例如，一篇公元前1800年左右的法庭案例中，一位名叫沙特-马杜克（Shat-Marduk）的女子发誓避免与一位男子阿胡尼（Ahuni）接触，其中明确提到“他不会再亲吻我的嘴唇”。这表明接吻被视为亲密关系的一部分，并受到社会规范的制约。阿卡德语文献同样记载了家庭亲情（如父母亲吻孩子）和友好关系中的接吻。然而，文献中更常见的接吻描述是作为表示服从、忠诚、感激或敬仰的姿态，例如亲吻地面或上级的脚。

5. 古代世界的接吻描绘

视觉材料方面，接吻的描绘相对罕见。埃及古王国时期（约公元前2450年）萨卡拉墓地中，两位宫廷官员南柯努姆（Niankhkhnum）和柯努姆霍特普（Khnumhotep）的墓室壁画描绘了两人鼻尖相碰的场景，可能反映了埃及的“嗅吻”习俗。一块约公元前1800年的未经考证的泥板描绘了一对男女在床上边交合边接吻的场景，这是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少见的浪漫-性爱接吻直接图像证据。此外，埃及王后纳芙蒂蒂（Nefertiti）亲吻女儿嘴唇的浮雕，以及新亚述时期浮雕中描绘一位被俘母亲为安抚孩子而亲吻其嘴唇的场景，则展示了家庭亲情中的接吻。

6. 接吻的考古证据

考古学上，伊朗哈桑卢（Hasanlu）遗址发现的一处约公元前800年之后的合葬墓提供了引人遐想的证据。墓中两具男性骨骼面对面安置，仿佛在拥抱，面部极为接近，似乎正要接吻，被称为“哈桑卢爱人”。尽管其确切关系不明，但无疑反映了古代近东地区人们之间的深厚情感联系。

7. 神圣婚姻仪式

文章探讨了接吻是否与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神圣婚姻”（Hieros Gamos）仪式有关。这是一种国王与代表女神的祭司进行神圣结合以祈求丰产和王权合法化的仪式。相关的仪式文本和情歌中偶尔提及接吻，但并非核心内容。研究表明，那块描绘交合并接吻的泥板是否与神圣婚姻直接相关，尚无确凿证据。

8. 美索不达米亚的精英行为？

此部分回应了人类学中关于浪漫-性爱接吻是否起源于精英阶层的假说。有理论认为，唇吻在历史时期更常见于社会复杂性高、层级分明的社会。文章分析指出，在苏美尔早期文献中，接吻几乎只出现在神祇行为的叙事中。如果按照某些学术观点，早期神话宇宙观是对当时社会结构的反映，那么神祇的行为可能被社会精英所模仿以 legitimize 自身的权威。这似乎支持了接吻最初可能是精英行为的假说。然而，作者也强调，由于史料本身多来自社会上层，这种解读存在固有偏见，难以断定接吻在公元前3千纪是否仅为精英专属。

9. 愉悦还是权力游戏？

最后，文章深入探讨了接吻在古代社会中的本质。苏美尔文献中接吻常由男性发起，甚至出现在描述强奸的神话中（如《伊南娜与舒卡莱图达》神话），这暗示接吻并非总是双方愉悦的体验，有时可能与权力支配相关。同时，在阿卡德语文献中，接吻又与浪漫欲望和夫妻亲密 bonding 紧密相连。文章认为，在男性主导的社会中，留存的文本不可避免地带有男性视角的偏向。因此，虽然接吻可能包含愉悦的成分，但在某些语境下，它也可能成为权力游戏的一部分。

研究结论与意义

综上所述，这项研究系统地揭示了接吻行为在人类最早的文字文明中已经具备了复杂多样的社会文化功能。它不仅是浪漫-性爱亲密和家庭亲情的重要表达方式，也被广泛用于表征社会等级、服从和权力关系。研究表明，唇吻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具有悠久历史，其最早的文字记载可追溯至公元前2600年左右的苏美尔文明。尽管现有证据因史料的局限性和偏向性（多来自社会上层和神话叙事）而显得不够完整，但足以挑战接吻行为是较晚近才出现的或单一起源的观点。研究结果对当前人类学关于浪漫-性爱接吻起源的讨论（如它是否最初是一种精英实践）提供了关键的历史维度，强调了在理解人类亲密行为演化时，必须充分考虑其具体的历史和文化语境。这项研究不仅深化了我们对接吻这一普遍人类行为历史深度的认识，也展示了跨学科研究方法在探索古代社会生活中的强大潜力，为未来相关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