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与代际遗忘：生态学视角下的“新记忆”机制研究

《Memory, Mind & Media》：AI and generational amnesia: An ecological approach to ‘new memory’ regimes

本文探讨人工智能（AI）如何通过扭曲环境记忆的生态背景，威胁代际环境知识的传递。研究者Harlan Morehouse从认识论、美学与技术政治维度出发，指出AI生成的超现实媒体与算法分发机制可能加剧“转移基线综合征”（SBS）和“环境代际遗忘”（EGA），导致社会对生态危机的集体失能。研究强调需通过规制AI与重建人地联结，守护环境记忆的变革潜力。

　　

当飓风赫尔曼和米尔顿席卷美国南部各州时，受灾社区不仅需要面对自然灾害的破坏，还遭遇了一场由人工智能生成的虚假信息海啸。阴谋论者亚历克斯·琼斯宣称飓风是为锂矿开采清场而人为制造，社交媒体上流传着AI合成的巨浪淹没海滨别墅的视频和紧抱湿透小狗的受灾儿童照片。尽管这些内容很快被证伪，但其传播速度远超真相的澄清速度，甚至导致救援人员遭受武装袭击。这类事件折射出一个深层危机：在人工智能时代，环境记忆正面临系统性扭曲。

发表于《Memory, Mind & Media》的研究论文《AI and generational amnesia: An ecological approach to ‘new memory’ regimes》首次将AI技术、记忆研究与环境危机三个维度交织探讨。作者佛蒙特大学地理与地球科学系助理教授哈兰·莫尔豪斯指出，AI不仅通过耗能基础设施加剧生态负担，更通过重构记忆的生态背景（memory’s where），威胁人类理解与应对环境变化的能力。

研究方法：跨学科理论整合与现象分析

本研究采用理论建构与案例剖析相结合的方法。首先通过梳理环境记忆（environmental memory）、转移基线综合征（SBS）和环境代际遗忘（EGA）等生态心理学概念，建立环境认知与代际传递的理论框架。其次引入霍斯金斯（Andrew Hoskins）提出的“第三种记忆”（third way of memory）和“灰色记忆”（grey memory）理论，分析AI如何通过算法排序（algorithmic recall）和平台化记忆（platformed remembering）机制重构个体与集体记忆。研究结合2024-2025年飓风、野灾等案例，剖析AI生成内容（AIGC）如何通过超现实美学（hyperrealist aesthetic）和“说谎者红利”（liar’s dividend）现象破坏环境危机的共识基础。

环境记忆的生态维度

研究强调记忆并非仅存于人脑内部，而是由人与环境共同建构的动态过程。如麦克法兰（Macfarlane）所言：“思想与记忆既栖息于人脑内部，也存在于外部事物中”。当森林消失、冰川退缩，与之共生的记忆与想象力也随之湮灭。这种“记忆的所在”（memory’s where）构成了环境记忆的生态背景，而AI通过生成虚假的环境图像（如理想化的原始森林、稳定的冰川），正在切断记忆与真实生态背景的联系。

SBS与EGA：环境遗忘的机制

研究指出，转移基线综合征（SBS）和环境代际遗忘（EGA）是理解生态记忆侵蚀的关键概念。渔业科学家保利（Pauly）发现，每一代研究者会将职业生涯初期见过的鱼类资源量视为“正常”，导致保护目标不断降低。而卡恩（Kahn）发现儿童会将成长阶段的退化环境默认为常态，这种代际遗忘使得社会难以认知生态退化的全貌。AI加剧了这一问题：当算法优先推广引发情绪共振而非真实性的内容时，代际环境知识的传递更易中断。

AI记忆机制的重构作用

研究引用霍斯金斯提出的“对话式过去”（conversational past）概念，说明AI使记忆成为人机实时共构的产物。脸书（Facebook）和谷歌相册（Google Memories）等平台通过算法自动推送记忆，使回忆从主动追溯变为被动遭遇。这种“量化怀旧”（quantified nostalgia）机制以点赞数、分享量等指标取代情感真实度，导致皮尔金顿（Pilkington）所称的“短视记忆”（myopic memory）——批判性历史意识的消失。

超现实环境与诡异美学

通过ChatGPT和Midjourney等工具，AI可生成足以乱真的环境图像。作者实验性输入“怀旧的树屋图片”指令后，获得一幅光线温馨但结构违背物理规律的树屋图像。尽管存在“诡异感”（eerie）——如费舍尔（Fisher）所描述的“不该有物处有物，该有物处无物”的违和——但大量传播的AI图像仍可能殖民环境记忆。佩格伦（Paglen）指出，AI作为“影响机器”（influencing machines），可塑造三种危险的环境叙事：永恒伊甸园、生态稳定假象和灾难过去时，从而削弱环境危机的紧迫性。

信息生态与政治挑战

研究强调，AI时代的环境记忆危机不仅是技术问题，更是政治问题。2024年美国众议员马乔里·泰勒·格林（Marjorie Taylor Greene）宣称飓风由民主党人为操纵，2025年洛杉矶山火被诬陷为建设“AI智能城市”的阴谋。此类言论依托算法对愤怒、阴谋内容的偏好传播，导致“我知道，但是……”（曼诺尼[Mannoni]术语）的否认机制盛行。当真实灾害影像可被轻易斥为“AI生成垃圾”时，环境行动的共识基础将崩塌。

结论：在非人化时代守护记忆的人性维度

研究拒绝将技术悲观主义作为终点，但强调必须通过AI规制与生态重新联结对抗记忆扭曲。作者呼吁超越数据素养（data literacy）的浅层解决方案，转向更根本的“调适”（attunement）——通过体验性实践重建人与环境的感知联系。环境记忆的本质是关于意义建构、代际叙事与哀悼的行动，唯有在日益非人化的技术环境中坚守脆弱而完整的人性，才能避免生态记忆的终极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