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认知脆弱性指数预测受虐待儿童心理健康症状的进展：预防科学的新视角

《European Child & Adolescent Psychiatry》：Advancing prevention science for maltreatment exposed children: predicting mental health symptoms with a combined neurocognitive vulnerability index

本研究针对儿童期虐待（Childhood Maltreatment）这一重大精神健康风险因素，创新性地开发了一种结合多领域神经认知功能的脆弱性指标，以识别哪些受虐待儿童未来可能出现心理健康症状恶化。研究人员通过五项社会认知和奖赏处理任务，对受虐待儿童（MT=85）和匹配的非受虐待同伴（NMT=90）进行基线评估，并在1.5年后追踪症状变化。结果发现，高神经认知脆弱性（即在两个及以上任务中表现异常）的受虐待儿童未来症状恶化的调整预测概率高达92.1%，且该指标独立于基线症状水平。这一成果为早期识别高危个体、开发针对性预防策略提供了新思路。

　　

儿童期虐待（Childhood Maltreatment）是全球范围内备受关注的公共卫生问题，包括身体虐待、性虐待、情感虐待、忽视以及暴露于家庭暴力等多种形式。大量研究表明，童年期虐待是终生精神健康问题的强风险因素，甚至可能与精神病理学存在因果关系。然而，这种关联并非绝对。并非所有经历过虐待的儿童都会发展出精神疾病，许多个体表现出心理韧性（Resilience）。这种异质性给临床实践和公共卫生干预带来了巨大挑战：我们如何才能在最关键的窗口期——即在明显的心理病理问题出现、固化并难以治疗之前——精准识别出那些风险最高的儿童，从而提供有效的预防性干预？这是当前儿童精神健康领域亟待解决的核心问题。

传统的风险评估方法多集中于虐待本身的严重程度（如累积性逆境数量）或聚合人口统计学风险因素。近年来，虽有研究尝试构建结合人口统计学、智力功能和心理社会因素的个体化脆弱性指标，但科学界逐渐认识到，童年虐待可能导致大脑神经认知系统的广泛调整（Recalibration），这些改变可能出现在社会认知（如威胁觉察、情感感知）和奖赏处理（如基于 contingency 的学习）等多个领域，并被认为是潜在精神脆弱性（Latent Psychiatric Vulnerability）的基础。然而，以往的研究大多局限于横断面设计，并仅考察孤立神经认知领域的组间差异，缺乏能够整合多领域神经认知功能的个体化预测指标。

为此，发表在《European Child & Adolescent Psychiatry》上的一项概念验证性研究迈出了重要一步。由 Mattia I. Gerin、Essi Viding、Diana J. N. Armbruster-Genc、Jonathan P. Roiser 和 Eamon J. McCrory 组成的研究团队，旨在探索一种结合多领域神经认知功能的脆弱性指标，能否预测受虐待儿童未来的心理健康症状变化。这项研究的核心假设是，跨越多个神经认知领域的非典型表现（Atypical Performance）的累积，能够更有效地识别出那些具有更高潜在精神脆弱性的受虐待儿童。

为开展此项研究，研究人员在基线期招募了175名儿童和青少年（平均年龄12.8岁），其中包括85名有法定干预记录的受虐待儿童（Maltreatment-exposed, MT）和90名通过倾向得分匹配（Propensity Score Matching, PSM）招募的、无虐待史的同龄人（Non-maltreated, NMT）。所有参与者完成了五项计算机化的神经认知任务，这些任务涵盖了社会认知和奖赏处理的关键领域：1) 点探测任务（Dot-Probe Task），用于评估对威胁性面部表情的注意偏向；2) 面孔可信度判断任务，评估对陌生面孔的信任归因；3) 情绪识别任务，评估对动态面部表情的情绪强度感知；4) 环境奖赏学习任务（Environmental Reward Learning Task），测量在稳定和易变环境中的基于contingency的学习率调整能力；5) 苹果收集任务（Apple Gathering Task），评估基于努力的奖赏敏感性。基于这些任务的表现，研究人员为每位参与者计算了一个组合的神经认知脆弱性指标：在所有可用任务中表现均正常（Normative，即 within 1 SD from the overall mean）的个体被归类为低脆弱性；仅在一个任务中表现异常（Atypical）的个体被归类为中等脆弱性；在两个或以上任务中表现异常的个体被归类为高脆弱性。大约1.5年（平均580天）后，研究人员对其中98名参与者（MT=57, NMT=47）进行了随访，使用优势与困难问卷（Strengths and Difficulties Questionnaire, SDQ）的看护人报告版本来评估其心理健康症状。研究主要分析了组合神经认知脆弱性指标是否能预测SDQ总分的增加（即症状恶化）。

主要关键技术方法

研究采用了纵向设计，基线样本包括经证实的受虐待儿童和通过倾向得分匹配（PSM）控制的非受虐对照儿童。关键方法包括：1) 使用五项计算机化神经认知行为范式（点探测、信任判断、情绪识别、奖赏学习、努力-奖赏权衡任务）评估基线神经认知功能；2) 构建一个三分类的组合神经认知脆弱性指标（低、中、高）；3) 使用优势与困难问卷（SDQ）在基线和约1.5年随访时评估心理健康症状变化（定义为分数增加）；4) 采用逻辑回归模型（控制基线症状）分析脆弱性指标对症状恶化的预测作用，并使用卡方检验比较两组间脆弱性分布的差异。

研究结果

组合神经认知脆弱性与纵向症状变化

在受虐待组（MT）中，逻辑回归分析（Bootstrap R=5000）显示，与低脆弱性组（参考类别）相比，处于高神经认知脆弱性类别与随访时症状增加的几率显著相关（B=3.1; OR=21.8, p<.05）。即使在控制了基线SDQ总分后，这种关联仍然显著。基线症状水平本身并不能预测症状的变化。敏感性分析进一步表明，即使排除基线时症状异常高（SDQ总分≥20）的参与者，高神经认知脆弱性仍然是症状恶化的显著预测因子。这表明，在遭受虐待的儿童中，高神经认知脆弱性是其未来心理健康状况恶化的一个强有力的风险指标。

相反，在非受虐待组（NMT）中，组合神经认知脆弱性评分与随时间的症状变化没有显著关联。这提示，神经认知脆弱性指标对心理健康结果的预测作用可能特定于经历过早期逆境的群体。

敏感性、特异性和阳性预测值

在受虐待参与者中，对高神经认知脆弱性分类的预测效用进行了评估。敏感性（即出现症状恶化且被正确识别为高脆弱性的比例）为37.0%。特异性（即症状稳定或改善且被正确分类为低或中脆弱性的比例）高达96.7%。高脆弱性类别的阳性预测值（PPV）达到90.9%，这意味着几乎所有被归类为高脆弱性的个体确实出现了症状恶化。这表明，虽然该分类方法的敏感性相对较低（未能捕捉所有恶化的个体），但其特异性和阳性预测值极高，意味着它能够非常准确地识别出一个风险极高的亚组。

儿童期虐待与组合神经认知脆弱性

卡方检验（Bootstrap R=5000）结果显示，有虐待史（MT组）与无虐待史（NMT组）的儿童在组合神经认知脆弱性评分（低、中、高）的分布上存在统计学显著差异（χ2=5.9, p<.05）。与预期一致，受虐待儿童在中度（OR=1.24）和高度（OR=1.67）脆弱性类别中的比例更高，而在低脆弱性类别中的比例较低（OR=0.65）。即使经过严格的PSM对IQ和人口统计学变量进行校正后，两组间在组合神经认知脆弱性评分分布上的统计学显著差异依然存在（χ2=3.7, p<.05）。这表明，独立于人口统计学和认知变量，遭受虐待的个体比未遭受虐待的同伴更有可能表现出跨多个神经认知领域的非典型功能。

研究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首次在受虐待儿童样本中应用组合神经认知脆弱性指标，为预测该高风险人群的精神病理性脆弱性提供了一种新颖的实验方法。主要结论有两点：首先，组合神经认知脆弱性指标能够预测受虐待儿童未来的症状增加，即使控制了基线症状和临床状态，高脆弱性儿童在1.5年后的随访中出现心理健康症状恶化的风险也显著更高。其次，与经过匹配的非受虐同伴相比，受虐待儿童具有更高的组合神经认知脆弱性评分，即他们更可能在多个神经认知领域表现出非典型功能。

这项研究的意义重大。它超越了以往仅关注虐待严重性、孤立神经认知领域或聚合人口统计学风险的因素，引入了一种新的评估潜在精神风险的方法。在日益重视精神健康预防的背景下，能够及时识别出具有更高潜在脆弱性的儿童，对于在关键窗口期提供针对性干预至关重要。本研究结果提示，整合多领域的神经认知探查，可能为个体化风险评估增添具有临床意义的信息，并有助于识别可被预防性干预靶向的潜在病因机制。

此外，研究结果支持了虐待经历会导致系统层面神经认知调整的观点。更重要的是，研究发现神经认知脆弱性的组间差异独立于潜在混杂因素，这为未来研究指明了三个重要方向：1) 探索不同神经认知子领域与特定结局（如内化与外化症状）的关联；2) 研究虐待的不同维度（如发生时间、主观评价、类型）如何影响神经认知结果；3) 检验精神脆弱性的最佳信号是否并非来自单一领域的异常程度，而是多个领域异常的累积。本研究发现的累积模式（在两个及以上领域表现异常的儿童风险最高）可能反映了系统层面的功能紊乱。

当然，这项概念验证研究也存在局限性，例如考察的神经认知领域有限、样本量限制了使用更复杂的多变量分析方法（如机器学习）、症状变化采用二元结果可能无法完全捕捉变化的临床意义、随访数据仅来自部分参与者等。未来研究需要扩大神经认知评估范围，增加样本量，采用多信息源评估结果，并考察更长期的临床转归（如可诊断的精神障碍的发生）。

尽管如此，本研究首次在受虐待样本中应用组合神经认知脆弱性指标，并证明了其在预测精神脆弱性方面的潜力。开发具有成本效益的筛查工具是预防科学的关键一步，有助于确定哪些个体应优先接受针对性的预防措施。只有准确识别出最脆弱的儿童，才能设计出可负担、可扩展的方案，有效抵消风险轨迹，减轻儿童期虐待对心理健康的长期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