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现实自然体验对高龄老年人幸福感影响的解释现象学探究

《EXPLORE》：An interpretative phenomenological inquiry into older adults’ experience of nature through virtual reality and its effect on their perceived well-being

本研究针对养老机构高龄老年人户外活动受限的现状，通过解释现象学分析(IPA)方法，深入探究了老年人通过沉浸式虚拟现实(VR)体验自然的真实感受及其对主观幸福感的影响。研究发现VR自然体验能引发复杂情感反应，强调了个性化、创伤知情方法的重要性，为VR技术在老年护理中的审慎应用提供了关键证据。

　　

随着全球人口老龄化进程加速，到2050年60岁以上人口比例预计将从12%上升至22%，如何提升老年人幸福感已成为重要的公共卫生议题。特别是在养老机构中，由于身体机能衰退、活动受限等因素，老年人往往面临更高的孤独感、无聊感、抑郁和焦虑风险。亲近自然被证明对心理健康有积极影响，但养老机构中的高龄老年人却常常因行动不便、安全顾虑或人员配置限制而无法接触自然环境。

在这一背景下，虚拟现实(VR)技术作为潜在解决方案逐渐受到关注。过去十年间，不少研究探讨了虚拟自然体验对老年人的益处，声称其能够带来放松、改善情绪甚至缓解疼痛等效果。然而，现有研究大多采用量化方法，侧重于测量短暂的快乐或放松等积极情绪，可能过度简化了情感体验的复杂性，并忽视了可能存在的负面或矛盾反应。商业利益的驱动和"技术乐观主义"可能导致发表偏倚，即积极结果被夸大，而不良反应或复杂体验则被低估。一些新兴研究开始揭示虚拟自然体验中的情感矛盾性——愉悦中可能交织着悲伤、焦虑或哀悼。对某些老年人而言，虚拟环境可能成为失去的机会或身体机能衰退的痛苦提醒。

为了填补这一研究空白，来自英国西英格兰大学健康、科学与社科学院的Dr. Ave Kotze及其团队在《EXPLORE》杂志上发表了一项开创性研究。该研究没有采用传统的量化问卷，而是运用解释现象学分析(Interpretative Phenomenological Analysis, IPA)这一质性研究方法，深入探索高龄老年人通过VR体验自然的真实感受和意义建构过程。研究特别关注那些最脆弱、行动严重受限的老年人群体（85-98岁），这一群体在以往的VR研究中往往被忽视。

研究人员采用了多模式、分阶段的数据收集策略。研究招募了8名来自英国西米德兰兹郡三家养老院的高龄老年人（平均年龄88.88岁），所有参与者均有行动受限情况。研究使用Meta Quest 2?无线头显设备，提供森林和海边两种360度自然场景视频供选择。数据收集分为两个阶段：首先在VR体验过程中进行"出声思考"访谈，捕捉实时情感和认知反应；一周后进行半结构化随访访谈，让参与者有足够时间反思和消化他们的体验。这种设计使研究人员能够捕捉到情感参与的即时性和后续的意义建构过程。

拥抱与拒绝虚拟体验

研究发现参与者对虚拟自然的反应存在明显分歧。一些参与者对沉浸式体验表示欣喜，如Mark将虚拟海滩描述为"我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海滩"，Rose则欣赏"被树木环绕的感觉"。这些体验似乎通过感官愉悦和好奇心满足了幸福感的享乐维度。然而，对另一些参与者而言，虚拟体验未能实现恢复性或有意义的价值。Amy因环境陌生而感到脱节，Carol则明确表示"这与真实事物不同"。有趣的是，VR体验后的讨论为一些参与者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社交益处，如Mark提到与其他居民就VR体验进行了愉快交流，这指出了幸福感的关系维度，尽管这一益处并非技术本身所固有。

虚拟与物理空间之间的具身悬浮

这一主题揭示了参与者在虚拟和物理空间之间"既在其中又在其外"的复杂具身体验。许多参与者将VR体验描述为"就像看电视一样"，缺乏多感官输入阻碍了沉浸感和恢复效果。然而，参与者同时也描述了短暂的具身幻觉，如Mark回忆从虚拟悬崖向下看时的感觉："你坐在椅子上，会想'我会滑下去吗？'"这种体验表明了一种部分沉浸状态——可称为具身悬浮——参与者对现实世界的认知意识与虚拟世界中的短暂情感或身体参与共存。个人经历强烈影响了这些感知，如同一个场景可能被一位参与者描述为"相当平静"，却被另一位视为"有点可怕"，这凸显了恢复性体验既非统一也非必然。

记忆长廊中的情感过山车

VR展现出唤起情感丰富的自传体记忆的强大能力。对一些人而言，VR充当了情感催化剂，Daniel反思道它"打开了你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的门"，Sophie描述了欢乐的回忆："这让我回想起我们去海边玩游戏的时光"。然而，同一机制也可能唤起痛苦回忆，如Mark对战争悲剧的回忆和Carol对差点溺水的记忆。这种情感双重性强调，VR恢复或破坏幸福感的能力取决于个人赋予内容的意义。参与者的反思还揭示了文化和代际间的情感抑制倾向，如Daniel承认"战争中没有什么不愉快。嗯，有，但我倾向于忘记不愉快的部分"，这些发现暴露了晚年享乐幸福感的局限性，表明真正的恢复可能更依赖于情感整合能力而非短暂愉悦。

"如同身在监狱"——日益缩小的生活世界的提醒

虚拟自然体验引发了参与者对衰老、丧失和存在性改变的反思。Amy将她的行动受限比作"像在监狱里"，为无法接触户外环境而哀叹。对他人的联系减弱主题揭示了悲伤和孤独是参与者情感图景的核心，如Mark提到同龄人相继离世，Sophie则表达了对依赖他人的沮丧。随着参与者反思身份减损和身体衰退，他们面对了技术研究中常被忽视的幸福感存在维度。幽默被用作在丧失中保持心理连续性和自我接纳的应对机制。在这种意义上，VR体验充当了生命过渡的镜子，而不仅仅是模拟逃避。

研究表明，虚拟自然体验对高龄老年人而言并非简单的恢复工具，而是能唤起深刻反思、有时甚至是直面现实的媒介。研究强调，在养老机构中实施VR干预需要采取个性化、创伤知情的方法，充分考虑个人历史、情感安全和关系背景。技术障碍如头显重量、助听器兼容性和视觉可及性也必须得到解决。研究呼吁对VR在老年护理中的应用持更加谨慎、伦理基础扎实的态度，确保实施过程由敏感性、伦理和真正的治疗价值引导，而非技术乐观主义驱动。

这项研究通过深入探索高龄老年人对VR自然体验的复杂情感反应，为虚拟现实在老年护理领域的应用提供了重要平衡视角。研究挑战了VR普遍有益的假设，强调需要根据个人历史和偏好精心定制干预措施，在创伤知情和关系框架内实施，并辅以适当的情感支持。研究结果对老年心理学、沉浸式技术和养老机构实践领域均有重要启示，为未来在这一敏感领域开展研究奠定了方法论和伦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