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盲症（Aphantasia）的认知补偿策略：记忆中的“隐性策略”及其对认知心理学的启示

《New Ideas in Psychology》：“Unseen strategies” what can the experience of Aphantasia teach us about cognitive strategies in memory?

本研究针对心盲症（Aphantasia）患者缺乏视觉心理意象却仍能完成记忆任务的现象，采用定性研究方法探索其潜在的认知补偿策略。通过主题分析，识别出语义依赖、内部言语压缩和外部重编码三种策略，不仅为理解心盲症患者的记忆机制提供了新视角，也挑战了传统认知模型中视觉意象的核心地位，对发展更全面的记忆理论具有重要意义。

　　

想象一下，当你闭上眼睛，能否在脑海中清晰地“看到”亲友的面容或熟悉的场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种视觉心理意象（visual mental imagery）是理所当然的认知能力。然而，约1%-6%的人群患有先天性心盲症（Congenital Aphantasia），他们终身无法主动生成视觉心理图像。自2015年Zeman等人重新界定这一现象以来，心盲症对认知科学提出了一个核心谜题：缺乏被视为思维核心组成部分的视觉意象，为何未导致严重的认知功能障碍？这一矛盾被Scholz（2024）称为“心盲症能力之谜（Puzzle of Aphantasia Competency, PAC）”。

记忆功能成为破解PAC的关键突破口。传统认知模型（如Baddeley的工作记忆模型）强调视觉和听觉意象在信息编码、保持和提取中的核心作用。早期研究发现心盲症患者存在自传体记忆和视觉记忆缺陷，似乎为PAC提供了直接解释。但后续研究呈现矛盾图景：部分研究表明心盲症患者在记忆任务中表现与典型意象者（typical imagers）相当甚至更优，只是需要更多时间或在高复杂度任务中表现下降。这些发现暗示心盲症患者可能发展出了替代性的认知策略来补偿意象缺失，但定量研究难以揭示这些“隐性策略”的具体形态。

为深入探索心盲症个体的内在经验，Samuel John Hayes等人采用定性研究范式，对五位心盲症参与者进行半结构化访谈，通过主题分析（Thematic Analysis）和解释现象学分析（Interpretative Phenomenological Analysis）系统挖掘其记忆策略。该研究发表于《New Ideas in Psychology》，首次通过质性方法揭示了心盲症患者三种核心补偿策略：语义依赖（Semantic Reliance）、内部言语压缩（Condensation of Inner Speech）和外部重编码（External Recoding）。

研究采用半结构化访谈法，通过Reddit平台招募五位经VVIQ（Vividness of Visual Imagery Questionnaire）筛查确认的心盲症参与者（VVIQ得分≤25）。访谈包含背景问题（探索心盲症发现经历、意象能力自评）和主体问题（聚焦记忆任务策略）。采用主题分析（含归纳与演绎法）解析主体问题，IPA分析背景问题，确保既捕捉共性策略又尊重个体经验。

研究结果通过主题分析揭示了心盲症患者认知策略的三个核心维度。

背景问题的IPA分析显示，所有参与者均通过偶然交流发现自身心盲症（如亲友描述视觉意象时意识到差异），且对自身多种意象缺失（如听觉、嗅觉）有清晰元认知意识，驳斥了“心盲症源于元认知缺陷”的观点。参与者普遍自评记忆能力较差（尤其自传体记忆），但这种缺陷未严重影响社会功能（如维持工作、人际关系），表明补偿策略存在且有效。

主题分析识别出三大主题及下属策略：

1. 1.
   语义依赖策略：参与者强烈依赖语义/陈述性记忆而非情景性细节回忆往事。例如，Tom描述童年经历时仅能陈述事件逻辑链（“我记住所有行动步骤”），而非视觉场景。这种语义-空间信息的结合类似于命题表征（propositional representation），即通过语言式结构编码物体关系及属性，而非心像表征。该策略与定量研究发现的心盲症患者保留空间意象能力、偏好语义策略一致，可能部分解释了其为何能完成需视觉意象的任务。
2. 2.
   内部言语压缩策略：参与者报告在阅读或经历“耳虫”现象（Involuntary Musical Imagery Repetition, IMIR）时，内部言语缺乏听觉质感，更接近“抽象压缩形态”。例如，Alison描述“我知道自己在思考，但听不到头脑中的声音”。这种压缩形态可能涉及语音环（phonological loop）的功能调整，但需进一步实验（如语音相似性效应测试）验证其是否完全缺失声学成分。
3. 3.
   外部重编码策略：参与者普遍依赖外部媒介辅助记忆，包括主动策略（如记笔记、拍照）和被动策略（如依赖亲友提示）。例如，Janet坦言“丈夫是我的工作记忆”。这种外部化倾向与认知卸载（cognitive offloading）研究相呼应，但心盲症患者的主动应用可能更系统，用于补偿内部表征缺陷。

研究结论强调，心盲症并非简单的“能力缺失”，而是认知策略的重组。语义依赖策略挑战了视觉意象在情景记忆中的必要性；内部言语压缩现象提示工作记忆模型需考虑意象缺失下的语音环重构；外部重编码策略则凸显环境资源在补偿认知局限中的作用。这些发现不仅为理解心盲症提供了新框架，更对普遍认知理论有启示：心理意象可能是可选的认知工具而非思维必需成分。未来研究需通过大样本量化分析验证策略普适性，并探索其神经机制，为发展包容性认知模型奠定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