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术语的去殖民化路径：北极研究中阿拉斯（Alaas）概念的重新审视

《Arctic Science》：On good terms: pathways to decolonizing science-appropriated Indigenous terminologies in Arctic research

本文针对西方科学在北极研究中挪用原住民术语却忽视其文化内涵的问题，以萨哈人传统概念“Alaas”为例，探讨了科学术语的去殖民化路径。研究人员通过文献分析，揭示了“alas”作为国际冻土学术语与其在萨哈文化中作为经济、文化、精神空间的原意之间的割裂，并提出了承认挪用、回归原意、本土化重构及知识共同生产三条去殖民化路径。该研究对促进跨文化尊重、推动北极研究的伦理实践具有重要意义。

　　

在北极研究的广阔领域中，一个长期存在却常被忽视的问题日益凸显：西方科学学科在采纳原住民知识和术语时，往往缺乏对术语背后原初意义和价值的尊重与理解。这种科学挪用行为，已成为北极研究去殖民化道路上的严重障碍。以“Alaas”这一概念为例，它本是西伯利亚东北部萨哈人描述其与自然关系的核心术语，蕴含着丰富的经济、传统、文化和精神内涵，但在西方冻土科学中，它被简化为一个纯粹的地貌学术语，指代由富冰多年冻土融化形成的大型洼地。这种术语的剥离与简化，不仅是知识的损失，更是一种文化上的不公。由斯坦尼斯拉夫·萨斯·克塞诺丰托夫、维拉·库克利娜、亚历山大·霍洛多夫和安德烈·彼得罗夫共同完成的研究，以“On good terms: pathways to decolonizing science-appropriated Indigenous terminologies in Arctic research”为题，发表于《Arctic Science》，旨在深入剖析“Alaas”概念的两种理解路径，并为如何解构这种科学挪用以实现术语的去殖民化探索可行方案。

为了回答上述问题，研究人员主要采用了文献回顾的研究方法。这项工作建立在广泛审视现有学术文献和灰色文献（包括英文和俄文）的基础之上，重点考察了两方面内容：一是冻土术语的发展历程，特别是“alas”作为国际冻土科学术语的演变；二是“Alaas”作为萨哈人的社会、文化、精神空间的相关记载。研究团队由原住民与非原住民学者共同组成，他们兼具西方地理学与冻土科学训练背景以及社区参与式研究经验，这为从多角度理解问题提供了保障。

Sakha Sire

研究区域聚焦于萨哈西雷（Sakha Sire），即萨哈共和国，这里是萨哈、埃文基、埃文尼、楚科奇、多尔甘和尤卡吉尔等原住民群体的家园。该地区大部分位于多年冻土之上，冻土深度从300米到1500米不等。萨哈人是突厥语系民族，几个世纪以来主要依靠阿拉斯（Alaas）从事牛马养殖。马和牛在萨哈人的生计和宇宙观中占据核心地位，而阿拉斯则是这些活动的中心场域，与萨哈人的生计和 cosmology（宇宙观）紧密相连。

Alaas 作为国际冻土科学术语

科学术语“alas”被定义为热喀斯特地貌中的一种洼地，由大面积厚层富冰多年冻土融化形成。该术语最早由Abolin（1929）在俄语科学文献中提及，并被视为“当地词汇”。随后在20世纪40年代，科学家们开始使用“alas”以及其它一些源自萨哈语的词汇来描述热喀斯特过程的不同阶段。自20世纪70年代起，该术语被国际科学界广泛接受和使用。然而，现代冻土学词汇表（如国际冻土协会、美国冻土协会、美国国家冰雪数据中心的词汇表）普遍忽略了该词的来源，未承认其原住民出身，也未提供正确的拼写（应为“Alaas”而非“alas/alass”）。这种忽视阻碍了科学界与原住民知识体系重建关系，是需要纠正的殖民遗留问题。

Alaas 作为传统的基于冻土的空间

对于萨哈人而言，多年冻土至关重要，它控制着水资源可用性，赋予土地结构，维持低温。萨哈人利用冻土建造传统冰窖（buluus）用于储存食物。阿拉斯（Alaas）对萨哈人来说，首先是一个重要的传统空间，与农牧业密切相关，拥有高产的干草收割场和牧场。此外，阿拉斯也是捕鱼的重要场所。更重要的是，阿拉斯是一个充满灵性的神圣空间，拥有其名称、守护灵（ichchi）、人类以及超人类的存在。许多阿拉斯被拟人化，拥有诸如“谷冠”（syhyy oroio）、“阿拉斯之肝”（Alaas byara）、“阿拉斯之腿”（Alaas atagha）等身体部位称谓，一些阿拉斯因考古遗址、墓地、萨满坟墓等因素被视为神圣之地。阿拉斯是帮助萨哈人（重新）构建和保持其民族认同的重要文化景观。

苏联时期及近期阿拉斯的转型

阿拉斯在时间和空间上都经历了显著变迁。苏联时期的定居化、集体化、小定居点合并、国营农场建立以及20世纪90年代的非集体化进程，导致许多阿拉斯被废弃。如今，许多萨哈家庭开始重建或返回祖先的阿拉斯，建造夏屋和花园，度过夏季并从事传统活动。然而，由于气候变化和高昂成本，牛马养殖业持续衰退，许多干草收割场因冻土融化而积水，导致家庭放弃养殖。因此，阿拉斯可能已失去其原有的实用和经济意义，在气候变化、市场经济、城市化和全球化的当代背景下，更多地被用作文化、精神和身份重构的空间。

讨论：迈向科学术语的去殖民化

研究表明，冻土研究人员在描述科学术语“alas”时，继续忽略其对萨哈人民的神圣、文化和精神意义，尽管有时会承认它是一个萨哈术语。这意味着术语的借用可能并非知识共同生产，而是一种科学挪用。科学挪用指的是为了科学目的而采用其他（原住民）文化术语，导致这些术语的精神或文化意义被剥夺的现象。除了阿拉斯，还有其他例子，如源自萨米语的“palsa”（冻胀草丘）、源自因纽特语的“pingo”（冰核丘）、源自涅涅茨语的“khasyrei/khasryo”（干涸热融湖盆）等，这些术语的使用也脱离了其文化附着和神圣意义。

为实现此类借用术语的去殖民化，研究人员提出了一个框架。首先，西方科学必须承认术语的起源和文化意义。在此基础上，可以考虑三条路径：一是遣返或归还，即西方科学家停止以当前形式使用原住民术语；二是本土化或重构，即利用原初意义对术语进行重构，在现有科学词汇中补充其神圣意义；三是共同生产共享意义，即通过原住民知识与西方科学之间的知识共同创造过程，合作发展出新的含义。这些路径的实现需要通过社区参与，如召开社区会议和研讨会，并与原住民社区集体协商决定。

结论

本研究指出，西方科学经常利用原住民知识，却剥离其深厚的神圣和精神内涵，显得简化主义和客观主义。论文论证了科学家在研究中未经充分认可和承认就挪用了萨哈人的“Alaas”术语，且存在拼写错误。对萨哈人而言，阿拉斯是一个具有灵性、文化和经济意义的空间，是身份（重新）构建、出生、起源和家园的所在。北极研究的去殖民化和本土化需求迫切。科学家必须承认科学挪用的存在，并恢复原住民术语的原意。本文提出的遣返、本土化和共同生产三条路径，将有助于原住民社区重新掌控其文化遗产、道德价值观、自尊、自豪感和身份认同，同时帮助科学家更深入、更全面地理解所研究的现象。这在“2022-2032年国际土著语言十年”、“即将到来的2025-2034年联合国冰冻圈科学行动十年”以及“2032-2033年国际极地年”的背景下尤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