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语形式-意义连接强度研究：语内语义启动揭示高级学习者词汇概念连接的薄弱性

《Bilingualism: Language and Cognition》：Examining strength of L2 form-meaning connection: A study of intralingual L2 semantic priming

本研究针对高级二语学习者形式-意义连接强度这一核心问题，通过词汇判断任务和语义分类任务下的语内L2语义启动实验，发现即使在高阶学习者群体中，L2词汇与概念间的连接仍显著弱于母语者。该成果为双语词汇表征模型提供了关键实证依据，对二语教学和认知机制研究具有重要启示。

　　

当我们流利地使用母语时，词汇和意义几乎在瞬间完成连接——看到"苹果"这个词，红润的果实、清脆的口感、相关的健康知识会自动浮现。然而对于高级二语学习者来说，即使能够熟练使用英语进行学术交流，这种词汇与概念间的连接是否同样牢固？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背后，隐藏着双语认知研究的核心争议。

长期以来，研究者们试图厘清二语词汇与概念系统的关系：是像母语那样直接连接，还是需要借助一语翻译这个"中介"？尽管现有模型如修正层级模型(RHM)和BIA+模型都承认双语共享概念系统，但关于二语形式-意义连接强度的争论从未停止。有些研究通过情绪词加工、错误记忆等范式发现二语的概念连接较弱，而另一些研究则基于语义启动等证据主张二语概念连接可以相当稳固。这种矛盾促使马里兰大学的Ruirui Jia和Nan Jiang教授设计了一项精巧的研究。

为解开这个谜团，研究团队选择了38名英语母语者和40名高水平汉语背景的英语学习者作为研究对象。这些二语学习者平均在美国居住近4年，LexTALE测试得分达到75.38%，属于CEFR的B2-C2水平，是理想的高级学习者样本。研究采用语内L2语义启动范式，精心挑选36对高关联强度的英语词对（如"dog-cat"），通过两个关键实验展开探索。

实验设计充分考虑了方法学的严谨性：采用非掩蔽启动范式，设置250毫秒的刺激起始异步(SOA)，并将相关试次比例控制在20%以规避策略效应。更巧妙的是，团队同时使用词汇判断任务(LDT)和语义分类任务(SCT)进行对比——后者被认为能更好地激发概念连接，这为观察潜在的语义启动效应创造了最佳条件。

主要技术方法包括：1）采用跨任务（词汇判断与语义分类）的语内L2语义启动范式；2）针对高级汉语-英语双语者（n=40）与英语母语者（n=38）的对比研究设计；3）基于美国南佛罗里达大学自由联想常模(Nelson et al., 1998)筛选高关联强度词对；4）使用线性混合效应(LME)模型进行反应时数据分析；5）通过LexTALE测试和语言经历问卷(LEAP-Q)严格筛选被试语言背景。

实验1：LDT中的L2语义启动

在词汇判断任务中，母语者表现出显著的语义启动效应（b=0.074, SE=0.022, p=.001），相关条件下的反应时比无关条件快约35毫秒。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高水平二语学习者却未显示出任何启动效应（b=0.005, SE=0.022, p=.817）。两组之间的交互作用显著（b=-0.069, SE=0.031, p=.027），表明母语者和二语者采用了本质不同的加工策略。这一结果与Jin(1990)、Smith等人(2019)的发现一致，支持了二语词汇-概念连接较弱的观点。

实验2：SCT中的L2语义启动

语义分类任务的结果模式与实验1高度一致。母语者继续表现出可靠的启动效应（b=0.041, SE=0.015, p=.008），而二语学习者仍然没有显现出显著的启动效应（b=-0.002, SE=0.015, p=.877）。组间交互作用同样显著（b=-0.043, SE=0.021, p=.045）。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两个任务间没有出现显著的交互作用，这意味着即使是在被认为能促进概念加工的语义任务中，二语学习者依然未能表现出语义启动效应。

图1直观展示了这一关键发现：母语者在两种任务中都表现出明显的启动效应（LDT约35毫秒，SCT约20毫秒），而二语学习者在两个任务中的启动效应都接近于零。这种一致的模式强烈表明，缺乏任务效应不是方法学局限造成的，而是反映了二语词汇-概念连接的本质特征。

综合讨论

为什么在有利于语义启动出现的条件下——非掩蔽启动、语义任务、高水平学习者——仍然观察不到L2语内语义启动？研究团队从方法学角度进行了深入分析。与显示阳性结果的研究相比，本研究的参与者为L1主导的不平衡双语者，其英语水平可能低于Grainger和Beauvillain(1988)研究的早期双语者或de Groot和Nas(1991)研究的荷兰-英语双语者。此外，20%的相关试次比例远低于Smith等人(2019)的50%，减少了策略性加工的可能性。

更重要的是，研究揭示了翻译启动与语义启动的本质差异。翻译对（如"apple-pomme"）共享更多的语义特征，激活路径较短（L2词→概念→L1翻译），而语义相关对（如"dog-cat"）的激活路径较长（L2词→概念→相关概念→L2目标词）。这种结构差异解释了为什么语义任务能促进L2-L1翻译启动的出现，却不足以引发L2-L2语义启动。

研究的理论意义在于为"弱连接假设"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这一发现与多个领域的研究证据相互印证：L2-L1方向较弱的跨语言语义启动、二语中较低比例的意义关联反应、减弱的错误记忆效应以及情绪词加工中的"情感距离"现象。所有这些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即使对于高级二语学习者，词汇与概念间的连接强度仍然非母语式地薄弱。

当然，研究也存在一些局限。36个关键试次略低于Brysbaert和Stevens(2018)推荐的40个试次标准，可能影响统计效力。此外，基于母语者联想常模选用的词对，其关联强度对二语学习者是否同样有效值得商榷。比如"bread-butter"对英语母语者是强关联，但对饮食习惯不同的中国学习者可能关联较弱。

未来研究可考虑纳入更高水平的二语者（如近乎母语者），采用重复启动范式验证L2词汇的加工深度，或基于二语学习者自身的联想常模选择刺激材料。这些方向将有助于进一步厘清二语概念连接的发展轨迹和本质特征。

这项发表于《Bilingualism: Language and Cognition》的研究最终证实，高级二语学习者的形式-意义连接强度显著弱于母语者，且这种薄弱性具有稳定性，不会因任务类型的改变而消失。这一发现不仅深化了我们对双语表征机制的理解，也为二语教学提供了重要启示：词汇学习不应停留在形式-意义的简单配对，而需要构建更加丰富、深入的概念连接网络，才能真正实现母语式的词汇加工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