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期拘留的长期阴影：首次揭示看守所监禁如何引发住房丧失与再监禁循环

《Journal of Urban Health》：Homelessness Following Jail Exit Among Previously Housed Individuals

本研究针对监禁与无家可归的关联性，聚焦于更为普遍但研究较少的看守所监禁。研究人员通过回顾性横断面研究，利用旧金山公共卫生部门协调护理管理系统与刑事司法数据，探讨了先前有住房的个体在监禁后丧失住房的发生率及相关风险。结果发现，25.1%的个体在短期（中位数4天）看守所监禁后6个月内出现无家可归，且该群体再监禁风险高出近一倍（OR=1.86）。研究强调了将住房援助纳入看守所再入计划的紧迫性，为打破“监禁-无家可归-再监禁”恶性循环提供了关键证据。

　　

在美国的城市中，无家可归和监禁如同两股相互缠绕的危机，深刻地影响着个体的生活轨迹。长期以来，研究者们认识到监禁是导致住房不稳定的一个重要风险因素。然而，大多数现有研究都将目光投向了刑期较长的监狱监禁，对于更为常见、但监禁时间通常短得多的看守所监禁如何影响人们的住房状况，我们却知之甚少。看守所关押着大量因审前羁押或短期服刑的人员，这种频繁、短期的监禁会严重扰乱个人的财务稳定、就业和社会关系网络，而这些恰恰是维持住房、避免与刑事司法系统持续纠缠的关键支撑。那么，一个核心问题浮出水面：对于那些在进入看守所之前尚有住所的普通人而言，即使是短暂的看守所经历，是否也会成为压垮住房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又会如何影响他们未来的命运？

为了回答这些问题，由Emily E. Ager领衔的研究团队在《Journal of Urban Health》上发表了一项开创性的研究。他们利用美国旧金山县独特的行政数据联动系统，首次深入探究了先前有住房的个体在看守所监禁后丧失住房的现象，并揭示了其与再监禁风险之间的强劲关联。

研究人员开展这项研究，主要依托几个关键的技术方法。他们进行了一项回顾性横断面研究，数据来源于旧金山公共卫生部的协调护理管理系统与旧金山县刑事司法数据（包括地方检察官和警长办公室的数据）的联动数据库，研究时间范围为2015至2018财年。研究队列的确定基于严格的纳入和排除标准，旨在筛选出在索引监禁前6个月内无家可归记录、但在监禁后面临住房风险的成年个体。研究中无家可归状态的判定，综合了直接观察（如使用特定庇护所服务）和自我报告两种方式。统计分析则采用了描述性统计、累积发生率计算以及多变量逻辑回归模型等方法，以控制混杂因素，准确评估住房丧失对再监禁风险的影响。

研究结果

人口特征与索引监禁特征

研究最终纳入了1390名符合条件的个体。令人震惊的是，其中有349人（25.1%）在从看守所释放后的6个月内，出现了无家可归的记录。这些失去住房的人与那些保持住房的人，在索引监禁的时长上竟然惊人地相似——中位数都是4天。这意味着，即便是短短几天的拘留，也足以对一个人的住房状况造成毁灭性打击。指控的严重程度（重罪或轻罪）在两组之间也没有显著差异。

身心健康与物质使用史

深入分析发现，那些最终流落街头的个体，在进入看守所之前就已经表现出更高的脆弱性。与保持住房的群体相比，他们在入所前一年内因精神健康问题使用紧急或紧急服务的比例更高（23.5% vs. 15.9%），被诊断患有精神病的比例也更高（22.3% vs. 13.7%）。同样，他们在物质使用服务方面的利用率（12.6% vs. 8.6%）和物质使用障碍诊断率（46.1% vs. 36.2%）也显著更高。这些数据表明，行为健康问题（包括精神健康和物质使用障碍）是导致监禁后住房丧失的重要前置风险因素。

住房与监禁历史

尽管研究要求在索引监禁前6个月内没有无家可归记录，但那些后来失去住房的人，在更早的时间段（如入所前6-12个月或更早）有过无家可归记录的比例远高于保持住房的群体（例如，37.8% vs. 18.0% 在6-12个月内）。这表明他们可能本就处于住房不稳定的边缘，短暂的监禁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两组在索引监禁前更早时期的监禁记录则没有显著差异。

监禁后刑事司法系统互动

研究揭示了最令人担忧的循环：失去住房的个体，其再监禁的风险急剧升高。与保持住房者相比，无家可归者在释放后一年内因任何指控被再次关押的比例显著更高（65.9% vs. 49.4%）。进一步的分析显示，再监禁事件的次数与无家可归的发生风险之间存在剂量反应关系。与没有再次监禁的人相比，有一次、两次及超过两次再监禁经历的人，其无家可归的累积发生率比值分别升至1.33、1.86和2.02。在多变量逻辑回归模型调整了年龄、种族、既往监禁史、行为健康诊断等因素后，失去住房的个体发生任何再次看守所收押的调整后优势比高达1.86，发生新案件收押的优势比为1.88。这强有力地说明，监禁后的住房丧失事件，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再监禁预测因子。

研究结论与意义

本研究首次明确揭示了短期看守所监禁与后续住房丧失之间的显著关联，并证实了住房丧失会进一步增加再监禁风险，从而形成“监禁-无家可归-再监禁”的恶性循环。这一发现挑战了传统的认知，即只有长期监禁才会对住房造成严重破坏。即使是一次短暂的看守所经历，也足以让一个原本有住所的个体滑向无家可归的境地，尤其是对于那些本就存在行为健康问题的脆弱群体。

这项研究具有重要的政策意义。它强烈呼吁在刑事司法改革中，特别是在看守所再入计划中，必须将住房援助和住房丧失预防策略置于核心位置。仅仅关注个体的行为健康需求是不够的，确保他们出狱后有一个稳定的落脚点，是打破上述恶性循环、促进其成功回归社会的关键。研究结果支持了诸如扩大审前转处计划、改革现金保释制度、以及在 Medicaid 等公共医疗补助计划下为临释放人员提供过渡性服务（如加州通过CalAIM倡议所做的尝试）等政策方向。此外，鉴于美国最高法院近期在“格兰特帕斯市诉约翰逊案”中的裁决可能加剧对露宿行为的刑事处罚，本研究更凸显了采取非刑事化方式解决无家可归问题、避免进一步将弱势群体推入司法漩涡的紧迫性。

总之，这项研究填补了关于看守所监禁与住房稳定性关系的知识空白，用扎实的数据表明，保障住房稳定不仅是社会公平的要求，也是有效降低再犯率、提升公共健康水平的重要干预点。它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向了刑事司法系统中这个常常被忽视的“前端”，为构建更具支持性和更有效的再入体系提供了科学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