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米亚莫斯特文化尼安德特人象征性使用赭石的多元证据分析

《SCIENCE ADVANCES》：Evidence for symbolic use of ochre by Micoquian Neanderthals in Crimea

本研究针对尼安德特人是否具备象征性行为的科学争议，通过对克里米亚地区Micoquian尼安德特人遗址出土的16件赭石标本开展多指标分析（包括pXRF、SEM-EDS和技术分析），发现三件标本（ZSKV-05/06/07）存在刻划纹饰、铅笔状修形等超实用功能特征，为尼安德特人象征性物质文化的认知复杂性提供了关键证据，对重新评估古人类符号认知能力的演化路径具有重要意义。

　　

在探索人类认知演化的漫长旅程中，尼安德特人是否具备象征性思维能力一直是学术界争论的焦点。传统观点认为，象征性行为（如使用颜料、制作装饰品等）是现代人（Homo sapiens）独有的认知特征，而尼安德特人则被视为缺乏这种复杂文化表达能力的族群。然而，近几十年的考古发现不断挑战这一观点。其中，赭石（ochre）这种富含铁氧化物、呈现红、黄等颜色的矿物材料，因其在历史与现代人类社会中广泛用于仪式、装饰和符号表达，而被视为探究古人类象征性行为的关键考古学指标。尽管非洲早期智人遗址出土的赭石使用证据日益丰富，但尼安德特人，特别是其位于欧洲边缘地带的群体，是否以及如何利用赭石进行符号表达，仍存在巨大争议。问题的复杂性在于，赭石既可用于象征性活动，也可能用于诸如皮革加工等实用目的，使得对其功能的解读必须建立在严谨的技术分析和上下文关联之上。克里米亚地区作为尼安德特人在东欧的重要栖息地，其丰富的Micoquian文化遗址（属于旧石器时代中期莫斯特文化[Mousterian]的一个区域变体）长期以来报道了大量赭石遗存，但缺乏系统、深入的科学分析。因此，厘清克里米亚尼安德特人对赭石的利用方式，对于揭示其认知能力、文化复杂性以及在人类演化史上的地位至关重要。本研究发表于《科学进展》（SCIENCE ADVANCES）杂志，旨在通过一项针对克里米亚Micoquian遗址出土赭石标本的多指标分析，为上述问题提供新的答案。

研究人员主要运用了便携式X射线荧光光谱分析（pXRF）进行元素组成测定，扫描电子显微镜结合能量色散光谱（SEM-EDS）进行微观结构和成分观察，以及详细的技术功能分析（包括宏观和微观痕迹观察）来鉴定赭石的人工修饰痕迹。分析的样本包括来自克里米亚Zaskalnaya V (ZSKV)、ZSKVI、Prolom II (PRMII) 遗址的14件考古赭石标本，以及乌克兰大陆Mukhovets (MUH) 遗址的2件对比标本，同时还分析了克里米亚当地Red Gully露头的4件自然赭石样本以进行来源对比。

RESULTS

Technological and functional analysis

对16件赭石标本的技术功能分析揭示了尼安德特人多样化的处理策略。例如，ZSKV-06被塑造成铅笔状（crayon-like）工具，表面存在刮削（scraping）、研磨（grinding）以及为保持尖头而进行的剥片（flaking）和再研磨等连续修整痕迹，表明其作为标记工具被反复使用和维护。ZSKV-07被认为是另一个铅笔状工具的碎片，其断裂面还被刻划了深槽以提取颜料。尤为重要的是ZSKV-05，其一面刻有密集、略微弯曲、近乎平行的线条，微观分析表明这些线条使用同一工具、以一致方向刻划而成，线条间的凸起部分被磨光，暗示该物件在经过修饰后被长期持握和保存。其他标本则显示了通过刮削、刻划（scoring）、研磨、剥片和砸击等不同技术提取赭石粉末的证据。分析还根据修饰痕迹的存在与否，计算了研磨指数（grinding index）、破碎指数（fragmentation index）和总修饰指数（modification index），量化了不同标本的处理强度。

Macroscopic and microscopic characterization of ochre materials

宏观和微观（SEM）表征显示，这些赭石材料在成分和形态上具有多样性，包括红色和黄色粘土岩、铁壳、含铁碳酸盐等，形态有板状、砾石、块状、片状、铅笔状等。尺寸在10至62毫米之间。微观结构揭示了细粒含铁粘土岩、粒状赤铁矿、含铁石灰岩等多种纹理，石英包裹体普遍存在，部分样本被方解石结壳覆盖。

Elemental composition

便携式X射线荧光光谱分析（pXRF）元素组成数据显示，所有样本均富含Fe₂O₃（40.1%至47.2%），并含有不同比例的SiO₂、CaO、K₂O等。痕量元素如Zn、Ga、V等也有检出。结果表明尼安德特人选择了富含铁氧化物的原材料。ZSKV和ZSKVI遗址的赭石成分与当地Red Gully露头的自然赭石成分高度相似，提示其可能利用了约1.5公里外的资源，而PRMII和MUH的标本则显示出不同的元素特征，表明存在多个原料来源。

Multivariate analysis

主成分分析（PCA）进一步揭示了样本间的化学成分差异。PC1（贡献率68.1%）主要由Ca、Fe、Si驱动，PC2（贡献率19.7%）主要由Ca和Mn驱动。分析按遗址、颜色、岩性、修饰强度等分类显示，ZSKV和ZSKVI的赭石成分集中且与地质源重叠，而PRMII的赭石富含Mn，MUH的赭石则Si和Ca含量较高。修饰程度较高的标本往往具有更高的Fe含量，表明尼安德特人对材料性质有选择性。

DISCUSSION

本研究的多项证据共同表明，克里米亚的Micoquian尼安德特人不仅利用赭石，而且其部分行为具有超越实用功能的象征性维度。首先，遗址地层学表明赭石使用从海洋同位素阶段（MIS）5c（约10-9万年前）持续到约3.3-3.6万年前，显示了该行为的持久性。其次，元素分析证实尼安德特人有意选择了特定颜色和成分的赭石原料，并掌握了刮削、研磨、刻划、剥片等多种加工技术，且能根据材料硬度选择合适的处理方法，形成了复杂的技术操作链（cha?ne opératoire）。最关键的是，ZSKV-05的刻意刻划图案、ZSKV-06和ZSKV-07的铅笔状造型及维护痕迹，强烈暗示这些物件被用于产生标记或设计，其精心制作和长期维护（curated）的特性难以用单纯的实用功能（如皮革加工）解释，更符合符号表达工具的特征。这与南非Blombos洞穴等早期智人遗址中发现的象征性赭石使用证据具有可比性。尽管不能排除部分赭石用于实用目的，但对上述特定标本而言，象征性使用是最简明的解释。这一发现将尼安德特人象征性行为的证据在时间和空间上进一步扩展，挑战了关于尼安德特人认知能力的传统观点，强调其具备创造和传承符号文化的能力。结合克里米亚地区此前发现的刻划骨骼（如ZSKVI的渡鸦骨）等证据，表明该地区的尼安德特人可能存在着一个丰富的象征性物质文化背景。研究还指出，不同地区尼安德特人对黑色（锰氧化物）或红黄色赭石的偏好可能反映了区域文化传统。最后，研究呼吁对克里米亚遗址的测年数据进行重新评估，因为新的研究提示其年代可能比此前认为的更早，这或许能进一步揭示尼安德特人符号行为演化的时间深度。总之，本研究通过严谨的多指标分析，为尼安德特人的认知复杂性和文化适应性提供了坚实证据，深化了我们对人类认知演化历程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