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伐还是免皆伐？瑞典小规模林业多重效益的转型探索

本研究针对瑞典集约化林业模式导致的生态功能单一问题，通过对22位采用免皆伐林业的非工业私有林主进行质性访谈，从多层级视角（MLP）框架分析其作为利基创新者的实践动机、感知效益及系统性障碍。研究发现，早期采用者将免皆伐管理与生物多样性保护、气候韧性和社会文化价值深度融合，但面临知识缺失、市场机制不匹配等制度性壁垒。该研究为林业可持续转型提供了来自实践者视角的关键证据，发表于《Forest Ecosystems》，对推动多功能森林治理具有重要政策启示。

　　

在欧洲森林覆盖率最高的瑞典，一场关于森林未来命运的静默革命正在私人林场中悄然发生。传统上，瑞典林业以高强度皆伐（clear-cutting）为主导模式，通过短轮伐期和单一树种种植追求木材产量最大化。然而，这种工业化管理模式日益暴露出生态短板：生物多样性丧失、气候变化脆弱性加剧，以及社会文化价值的边缘化。欧盟最新森林战略明确要求转向更接近自然的经营方式，但瑞典本土政策仍将生物经济与气候变化缓解主要作为增加木材生产的理由，形成显著的政策张力。在此背景下，一批非工业私有林（Non-industrial Private Forest, NIPF）所有者开始自发探索免皆伐林业（clearcut-free forestry）这一替代路径，他们如何理解这种转型的价值？又面临哪些现实挑战？

为揭示这一群体在林业转型中的独特作用，由瑞典农业科学大学森林管理学院Nataliya Stryamets、Marine Elbakidze、Lucas Dawson和Thomas Hahn组成的研究团队，在《Forest Ecosystems》发表了题为“To clear-cut or not to clear-cut: Diversifying benefits from small-scale forestry in Sweden”的研究论文。该研究通过质性访谈与多层级视角（Multi-Level Perspective, MLP）框架，深入分析了早期采用免皆伐实践的林主们的动机、感知效益及系统性障碍。

研究方法的核心环节

研究团队于2023年1月至4月期间，通过雪球抽样和地方林业报刊广告，招募了瑞典中南部10个县的22位NIPF所有者进行半结构化访谈。所有受访者均在其林地上实践免皆伐管理，林场规模从5公顷至1300公顷不等，平均年龄63岁，男性占86%。访谈内容围绕实践动机、生态系统服务（Ecosystem Services, ES）感知、转型障碍等主题展开，录音资料经转录后采用质性内容分析法进行编码，并依托MLP框架将受访者定位为挑战现行林业体制的利基创新者进行阐释。

免皆伐林业的多元解读与实践样态

研究发现，从业者本身对“免皆伐林业”术语存在显著理解分歧。有人称之为连续覆盖林业（Continuous-Cover Forestry, CCF），有人沿用传统瑞典语“bl?dning”（择伐），还有人强调其实质是“多用途林业”。尽管术语混乱，但实践层面均指向共同核心：拒绝大规模皆伐，维护森林连续树冠覆盖，促进结构多样性和自然更新。一位林主直言：“术语不重要，重要的是实地发生的变化能否证明免皆伐林业的预期效益。”这种定义模糊性反映出该实践在瑞典仍属边缘性创新，缺乏标准化框架支持。

环境关切与文化传承双轮驱动的转型动机

受访者普遍将免皆伐林业视为应对气候危机、增强森林韧性的关键策略。2018年大旱引发的森林火灾让一位林主意识到：“森林的变异性是未来子孙后代成功的关键。”此外，家族传承构成深层文化动力。多位第六代林主表示，其祖辈始终拒绝皆伐，现代实践是对家族管林哲学的延续。经济理性同样发挥作用：尽管木材体积较小，但高质量木材可带来更高单价，配合蘑菇采摘、狩猎权租赁等多元收入，形成“森林如银行，可持续取息”的长期经济模式。

生态系统服务效益的多维显现

研究首次系统梳理了林主们感知的免皆伐林业生态系统服务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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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持服务：生物多样性保护最受关注，特别是真菌、地衣、鸟类和游戏动物栖息地改善。混交异龄林结构显著提升了对干旱、风暴和树皮甲虫的抵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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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供给服务：除高品质木材外，蓝莓、蘑菇等非木质林产品（Non-wood Forest Products, NWFPs）成为重要补充收入来源。一位林主估算：“免皆伐森林80年间为采菇者创造的经济价值可能超过木材总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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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服务：结合瑞典“公众通行权”（Allemansr?tten），林主们特别强调森林对社区休闲、自然教育的精神价值。皆伐被形容为“丑陋的沙漠”，而免皆伐林则提供“情感与精神联结的奇妙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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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节服务：局部气候调节（林内降温）、碳固存增强和水质净化被反复提及。一位林主生动比喻：“皆伐区径流如可乐，免皆伐林区径流则清澈得多。”

制度壁垒与知识缺口制约推广潜力

尽管效益显著，转型面临多重体制性障碍：

1. 1.
   知识体系断层：缺乏树木选择、森林动态等实操知识，且林业机械普遍为皆伐设计，小型适用设备昂贵稀缺；
2. 2.
   市场机制错配：木材收购商偏好大宗原料，高价值小批量木材缺乏专属价值链；
3. 3.
   社会规范压力：邻居视保留枯木者为“疯子”，传统林业观念根深蒂固；
4. 4.
   政策工具争议：针对补贴措施，林主态度分化——部分认为补贴是政府鼓励的重要信号，另一些则担忧丧失经营自主权。

利基创新的突围路径与政策启示

研究指出，早期采用者并非全盘替代皆伐，而是在部分林地实验性推行免皆伐，这种“混合经营”策略降低了转型风险。MLP框架分析表明，这些微观实践正在积累变革势能：当欧盟政策（景观层压力）与林主价值诉求（利基层创新）形成合力，可能撬动以木材生产为轴心的现行体制（体制层）。研究者建议：建立免皆伐木材认证体系、发展高价值木材区域产业链、通过林主组织促进知识共创，而非单纯依赖补贴。

该研究的深刻启示在于：免皆伐林业不仅是技术替代，更是价值重构。它将森林从木材生产机器还原为生命共同体，呼应了社会对多功能林业的期待。尽管前路漫漫，但这些“森林革命家”的实践证明，可持续转型的真正动力往往孕育于民间自发的探索与坚守之中。正如一位林主所言：“森林远不止是木材，它是浆果、蘑菇、所有动物，以及所有渴望走入其中的人。”这种整体性价值观，或许正是未来林业转型最珍贵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