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式执法与企业环境治理：来自中国中央环保督察的证据

《Frontiers in Public Health》：Campaign-style enforcement and corporate environmental governance: evidence from China’s central environmental inspection

企业环境投资与政府-企业关系研究。中央环保督察通过惩罚性机制促进重污染企业环保投资，但政府-企业关系密切地区效果减弱，东部及中小企业响应更显著。

　　中国近年来在经济发展方面取得了显著成就，但同时也面临着生态环境恶化的严峻挑战。如何有效应对日益严重的环境问题，以及由此引发的政治、经济和社会问题，已成为党和政府的重要政策议题。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中国政府采取了多种治理手段，其中包括常规治理和运动式治理。常规治理通常通过完善环保法律法规和强化地方政府的环保责任来提高治理效果，例如设立生态目标责任制和垂直管理环境监督体系。而运动式治理则依赖于行政资源的集中调动和政治支持，在特定时间段内完成特定的环保任务，如中央环保督察和环保行政约谈。当常规治理因诸如委托代理风险、中央与地方目标冲突和绩效激励不足等问题而失效时，中央政府倾向于采取运动式治理。

现有文献对运动式治理的效果已有广泛研究，主要分为三类：一是探讨运动式治理对地方政府行为和经济增长的影响；二是分析其对公众环保意识和参与度的提升作用；三是研究其对企业的影响。尽管已有研究关注了运动式治理对企业环保行为的促进作用，但大多忽视了政府与企业关系在政策效果中的调节作用。本文利用中央环保督察这一典型案例，采用分阶段双重差分（DID）方法，结合中国A股上市公司的数据，系统分析了运动式治理对企业环保治理的影响及其机制，同时探讨了政府与企业关系对这一影响的调节作用。

中央环保督察是中国中央政府推出的一项全国性环保监督机制，旨在强化环保法律法规的执行力度。督察团队由省级或部级退休官员组成，被派往省级地区评估地方政府在落实国家环保政策方面的成效。督察期间，团队会进行实地调查并收集公众投诉，以识别环境违法行为。督察结束后，各省需在规定时间内提交整改方案，并接受中央政府的持续监督。中央环保督察具有典型的运动式治理特征：它依托强大的政治权威，动员广泛的社会参与，并建立严格的问责机制。自2016年首次在河北省试点以来，中央环保督察逐步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形成了分阶段实施的模式，为研究运动式治理对企业环保行为的影响提供了理想的准自然实验条件。

尽管中央环保督察作为一项运动式治理手段，旨在短期内改善环境状况，但其效果在不同地区和不同企业间存在显著差异。研究发现，中央环保督察促使高污染企业增加环保投资，但这一效果在政府与企业关系密切的地区有所减弱。此外，地方政府在面对环保督察压力时，主要采用惩罚性措施而非经济激励，以促使高污染企业提高环保投入。这种行为模式反映了地方政府在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之间的权衡，以及在缺乏足够激励机制的情况下，可能更倾向于通过强制手段解决问题。

进一步的异质性分析显示，中央环保督察对中小企业和东部地区的企业具有更显著的影响。这一结果揭示了不同地区在环保治理效果上的差异，也深化了我们对运动式环保治理如何塑造企业行为的理解。研究结果对未来的中央环保督察政策具有重要的实践意义，有助于优化政策设计，提升治理效率。

本研究的主要贡献在于：首先，填补了现有文献在政府与企业关系对运动式治理效果调节作用方面的空白；其次，提供了企业层面的实证证据，支持中央环保督察在改善环境绩效方面的有效性；最后，揭示了运动式治理在不同企业规模和地理区域中的异质性影响，为政策制定者提供了更全面的参考依据。研究还指出，运动式治理虽然能够在短期内提升企业环保投入，但由于未能根本解决中央与地方目标冲突的问题，其长期效果可能有限。

在政策层面，本文提出了三点建议：第一，优化官员的绩效考核体系，增加环保绩效的权重，以减少地方政府为追求政绩而牺牲环保的动机；第二，加强对大型企业的监管，防止其通过寻租和利益交换规避环保责任；第三，加大对欠发达地区的财政支持和技术援助，以缓解地方政府因经济压力而放松环保监管的倾向。这些措施有助于提升运动式治理的长期效果，促进环保政策的全面落实。

尽管本研究取得了重要成果，但仍存在一些局限性。首先，由于部分中国上市公司未详细披露其年度环保投资信息，样本规模受到限制，可能影响研究结果的代表性。其次，由于缺乏统一的、可直接测量的政府与企业合谋指标，本文采用了“紧密指数”作为替代变量，尽管这一指标基于公开数据，但可能未能全面反映政府与企业互动的复杂性。未来研究可以探索或构建更全面、更具时间动态性的指标，以增强研究结论的稳健性和适用性。此外，研究还可以进一步探讨不同政策工具的组合效果，以及企业在面对不同类型的环保压力时可能采取的不同应对策略。这些扩展研究将有助于更深入地理解运动式治理在环境治理中的作用机制，为政策制定提供更坚实的理论和实证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