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与规划：俄勒冈州部落与非部落野火保护计划的话语权之争

《Fire Ecology》：Power and planning: a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of tribal and non-tribal Oregon wildfire protection plans

本刊编辑推荐：为解决美国原住民部落长期被排除在野火管理决策之外的问题，Heisler等人开展了针对部落与非部落野火保护计划(WPPs)的批判性话语分析(CDA)。研究发现非部落计划采用去历史化、去政治化的叙事，而部落计划则强调殖民历史对火生态的影响，并倡导社会适应型风险应对策略。这项发表于《Fire Ecology》的研究为通过合作治理重构火管理叙事、推动部落主权行使提供了重要见解。

　　

在美国西部，野火已经从自然生态过程演变为危及社区安全的重大灾害。然而，鲜为人知的是，这场危机背后隐藏着一段被遗忘的历史——原住民部落千年来通过文化用火塑造的火适应型景观，如何在殖民化进程中被系统性抹除。自19世纪末以来，美国政府通过自上而下的火压制体系，将原住民的火管理实践定罪化，使火在森林环境中的自然角色被异化。一个世纪的火压制政策导致森林密度增加、结构均质化，最终酿成当代难以控制的高强度野火危机。

这种生态危机背后更深层的是文化权力的博弈。尽管近年来的联邦政策如《健康森林恢复法案》(2003)和《野火危机战略》(2024)都倡导加强部落参与和传统知识融合，但历史殖民权力结构仍在制约真正平等的合作。Christian Heisler等研究者敏锐地发现，野火规划不仅是技术文件，更是话语权争夺的战场——不同群体通过叙事框架竞争着对火历史、当代风险乃至整个殖民火管理体系合法性的解释权。

为揭示这一隐秘的权力维度，研究人员创新性地采用批判性话语分析(CDA)方法，系统比较了俄勒冈州三个地区六份非部落社区野火保护计划(CWPPs)与三份部落多灾害 mitigation 计划(MHMPs)的文本。这种方法由Fairclough开创，强调话语不仅是语言表达，更是塑造社会现实和物理环境的权力工具。研究团队通过三阶段分析（描述、解释、解释），深入剖析了这些计划如何构建火风险语境、定义火本身特性以及提出解决方案。

研究发现呈现了部落与非部落计划在三个核心维度的显著差异。在历史框架方面，部落计划如 Confederated Tribes of the Siletz Indians (CTSI) 和 Confederated Tribes of the Umatilla Indian Reservation (CTUIR) 的MHMPs将当代火风险直接关联到殖民 displacement 对传统火管护的中断，明确指出“流行病导致人口急剧减少，曾经定期用低强度火管理的土地突然无人维护，迅速变得灌木丛生、可燃物积累”。而非部落计划如Tillamook County CWPP仅将原住民作为历史符号提及，使用被动语态描述火压制后果，规避了制度责任。

在火特性表征上，非部落计划普遍将火塑造为需要人类控制的威胁，如Jefferson County CWPP描述“飞溅的火花和余烬如雨般落下，浓烟伴低能见度”，使用恐惧语言强化火的破坏性。相反，部落计划将火定义为自然 hazard，区分“灾害”与“灾难”，强调风险源于自然现象与人类价值的重叠，如CTUIR MHMP指出“灾害事件是否成为灾难，取决于是否造成人员伤亡或对财产、自然资源或文化的重大损害”。

在风险应对策略上，分歧更加明显。非部落计划聚焦环境改造，强调通过可燃物处理、火行为控制来降低风险，如Tillamook County CWPP宣称“可燃物是人类可轻易影响和修改的变量”。部落计划则倡导社会适应，CTUIR MHMP强调“韧性是动员手段减少脆弱性并提高从灾难中迅速恢复的能力”，CTSI MHMP更指出包容性规划过程需“在部落政府适合的传统、文化和方法内工作”，将风险缓解与社会支持网络、文化伦理紧密联系。

这些差异反映了更深层的意识形态断层。非部落计划中 ahistorical 叙事延续了“荒野神话”这一殖民话语，将前殖民景观描绘为“原始空旷”，抹除原住民 active management 的痕迹，从而自然化 settler 的土地 claims 和管理 authority。而部落计划的抵抗话语则挑战这种 erasure，通过重述火管护传统与殖民中断，重新将原住民定位为景观的 foundational 管理者。

研究结论指出，野火规划是话语争议的场域，不同叙事竞争着对火历史的解释权。然而，这种话语差异也蕴含转型契机——通过合作治理中的集体重构（collective reframing），可以调和不同框架，创造政治杠杆使部落能影响制度化话语。更重要的是，真正平等的 co-stewardship 协议有望实现权力分享，将管理 authority 重新赋予寻求行使主权的部落。

这项研究的深刻意义在于它超越了技术层面的火管理讨论，揭示了环境治理中常被忽视的殖民权力结构。正如研究者强调的，移置话语（discourses of displacement）需要被有意地从组织决策中剥离，才能改善部落的规划结果。火不仅是生态现象，更是文化权力关系的体现——恢复健康火生态的过程，必然伴随着对殖民遗产的反思与和解。

该研究对当前美国乃至全球的火治理政策具有重要启示。随着气候变化加剧火灾害风险，单纯依靠技术解决方案已显不足，必须正视火管理中的历史不公和文化差异。通过承认部落火知识的价值、促进真正平等的合作治理，或许能在降低火风险的同时，开启一条环境正义与文化修复并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