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地区社会经济因素对预期寿命的空间溢出效应：一项揭示邻里环境影响健康的地理生态学研究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ealth Geographics》：Spatial spillover effects of area-level socioeconomic factors on life expectancy in Japan: an ecological study

本研究针对传统分析忽略地理邻近性对健康影响的问题，采用空间杜宾误差模型(SDEM)揭示了日本市级层面失业率和低教育水平不仅对本地区，更对周边地区的预期寿命存在显著的负面空间溢出效应，强调了在制定公共卫生策略时纳入跨区域社会经济背景的重要性，为减少健康不平等提供了新的地理视角。

　　

在全球预期寿命普遍延长的背景下，国家内部不同地区之间的健康不平等问题依然突出。日本，作为世界上预期寿命最高、人口老龄化最迅速的国家之一，其国内也存在着显著的区域健康差异。传统的公共卫生研究在探讨区域社会经济地位(Socioeconomic Status, SES)对居民健康（如预期寿命）的影响时，通常隐含着一个假设：分析单元（如城市、区县）是相互独立的。然而，现实世界是连续的地理空间，仅凭行政边界划分的区域，其社会经济状况真的不会“溢出”并影响到隔壁邻居的健康水平吗？比如，一个地区的高失业率，是否会让与之相邻、但自身经济尚可的地区也承受健康风险？这种被称为“空间溢出效应”的现象，正是理解地理健康差异全貌的关键拼图，却长期被忽视。为此，发表在《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ealth Geographics》上的一项研究，首次在日本全国范围内系统性地揭示了区域社会经济因素对预期寿命的邻里影响。

为了精准捕捉这些空间效应，研究团队采用了空间计量经济学中的前沿模型——空间杜宾误差模型(Spatial Durbin Error Model, SDEM)。该方法的核心优势在于，它能同时估计一个变量对本地结果的“直接效应”和对周边地区的“空间溢出效应”，并能有效处理误差项中可能存在的空间相关性，避免估计偏差。研究以日本2020年1741个市町村（ municipalities）为分析单元，关注的结局变量是男女性的出生时预期寿命。解释变量则精细选取了十项关键的区域社会经济因素，包括失业率、人均应税收入、无高中文凭者比例等，并控制了医疗资源、人口密度、气候和公园绿地覆盖率等因素。为了确保结果的稳健性，研究者没有依赖单一的邻接关系定义，而是创造性地构建并比较了六种不同的空间权重矩阵，从简单的“女王邻接”（共享边界或顶点即为邻居）到基于距离衰减的复杂矩阵（如逆距离矩阵），全面检验了社会经济影响的空间尺度。

研究结果深刻揭示了社会经济因素影响健康的空间复杂性。首先，传统的非空间线性回归模型(Ordinary Least Squares, OLS)的残差存在显著的空间自相关性（Moran‘s I值在0.4-0.5之间，p<0.001），这表明忽略空间效应会导致模型设定错误。而采用SDEM模型后，残差的空间自相关性被成功消除。

直接效应：本地社会经济状况的直接影响

研究发现，多个社会经济因素对本地预期寿命有显著的直接效应。对于男性和女性而言，失业率升高、无高中文凭者比例增加、农业和蓝领工人比例较高，都会显著降低本地区的预期寿命。相反，老年夫妇家庭的比例则对预期寿命有正向影响，可能反映了家庭内部互助的积极效应。值得注意的是，人均应税收入仅对男性预期寿命显示出显著的正向直接效应。

空间溢出效应：邻里环境的关键作用

本研究最关键的发现在于揭示了空间溢出效应的存在。失业率和无高中文凭者比例这两个因素，不仅损害本地区居民健康，其负面影响还会显著“溢出”到周边地区。具体而言，一个地区即使自身失业率不高，但如果被高失业率的地区所包围，其居民的预期寿命也会受到拖累。这种负面溢出效应的强度甚至超过了其直接效应。例如，在女王邻接矩阵下，失业率对男性预期寿命的直接效应为-0.06年，而其溢出效应高达-0.12年。这一模式强烈支持了“集体资源模型”的理论，即邻近地区的就业不稳定和低教育水平会通过限制跨区域共享的资源（如工作机会、促进健康的社会规范和服务）可及性，进而损害健康。

然而，并非所有因素都存在显著的溢出效应。作为核心社会经济指标之一的人均应税收入，其空间溢出效应在所有模型设定下均不显著。这意味着，一个地区的富裕程度并不会直接“辐射”到邻居，从而提升或降低其预期寿命。这可能是因为收入相关的社会比较（心理压力）和共享资源（正外部性）两种机制相互抵消，也可能意味着收入的影响范围不同于就业和教育。此外，老年单身家庭比例在某些空间矩阵下显示出与直接效应方向相反的微弱正溢出效应，即被老年单身家庭比例较高的地区包围，可能对本地区预期寿命有轻微正向影响，但这结果不稳定，其机制可能涉及复杂的资源再分配。

研究的结论部分强调，区域层面的社会经济状况，特别是就业稳定性和教育水平，对健康的影响具有明确的空间维度。忽视这种邻里之间的相互依赖关系，会导致对健康社会决定因素估计的偏差。本研究的结果表明，旨在缩小健康差距的公共卫生政策，不能仅仅着眼于单个行政区域内部的社会经济条件，还必须具备跨区域的视野，考虑更广阔的地理社会经济背景。这对于正面临人口下降、亟需市町村间合作以维持公共服务的日本而言，具有紧迫的政策意义。该研究也为其他面临类似人口结构和区域发展挑战的国家提供了重要的借鉴，即健康的塑造不仅在于“我是谁”，也在于“我与谁为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