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策略使用中的习惯机制：从习惯理论视角解析有效策略的采纳障碍

《EDUCATIONAL PSYCHOLOGY REVIEW》：Understanding Learning Strategy Use Through the Lens of Habit

本研究针对学生明知有效学习策略却持续使用低效策略的"意图-行为差距"问题，通过习惯理论视角探讨学习策略使用的非刻意性机制。研究人员通过理论分析和实证研究发现，低效策略(如划重点、重复阅读)比有效策略(如自我测试、概念图)表现出更强的习惯强度，揭示了环境线索自动激活行为反应的习惯机制。这项发表于《Educational Psychology Review》的研究为理解学习策略坚持性提供了新视角，为基于行为改变原理的干预措施设计提供了理论依据。

　　

在当今教育环境中，学生面临着掌握自主学习能力的重要挑战。尽管教育心理学研究已经明确识别出多种能够显著促进长期记忆保持的有效学习策略，如练习测试(self-testing)、自我解释(self-explanation)和间隔学习(spaced learning)，但令人困惑的是，大多数学生仍然倾向于依赖重复阅读(rereading)、划重点(highlighting)等效果较差的学习策略。这种矛盾现象传统上被归因于学生缺乏元认知知识(metacognitive knowledge)或由于时间限制、低自我效能感等因素而刻意避免使用有效策略。然而，即使学生明确了解哪些策略更有效，并有意向使用它们，这种知识也往往无法转化为持续的自律应用，这种现象被称为"生产缺陷"(production deficit)。

为了深入理解这一现象，德国莱布尼茨教育研究与信息研究所的Ann-Kathrin Krause及其团队在《Educational Psychology Review》上发表了一项创新性研究，提出了一个新颖的理论视角：学习策略的使用可能受到非刻意、习惯性行为的影响。研究人员认为，特别是那些无效的学习策略，往往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强烈的习惯倾向，其过度使用可能不仅源于缺乏刻意选择，还与环境线索自动激活行为反应有关。

研究团队基于双过程模型(dual-process models)框架，提出学习策略的使用可能同时来源于受控的理性决策和自动的习惯过程。如图1所示，在高压力或高认知需求的情况下，开启学习任务可能自动触发习惯性行为，如开始重复阅读笔记；而在动机强、压力水平低的情况下，同一任务可能促使更慎重的决策过程，学生会在权衡各种策略选项时考虑学习目标和任务条件。

习惯理论的核心在于习得的线索-反应关联(cue-response association)。习惯形成依赖于三个关键要素：重复执行、稳定的情境和显著的线索。每次在特定情境下重复某种行为，都会加强线索与行为之间的心理联系，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增加自动性(automaticity)。研究表明，习惯形成遵循渐近曲线，自动性的提升最初迅速，随后逐渐减缓，平均需要66天才能达到峰值自动性。

研究人员通过理论分析发现，无效学习策略特别符合习惯形成的特征。以划重点为例(图3)，许多学生早期就采用这种策略并持续规律使用，几乎不加质疑其有效性。划重点具有流畅感：需要很少认知努力，创造与文本互动的感觉，并在感知理解方面提供即时积极反馈。尽管这种奖励可能具有误导性，但它给人一种理解和组织的印象，特别是在处理复杂材料时。随着时间推移，这种重复创造了自动的线索-反应关联，将打开文本的行为与划重点的行动联系起来。

无效策略易于形成习惯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其与学生的即时评估目标一致。当考试或作业主要要求短期回忆近期内容时，重复阅读或划重点等策略足以取得令人满意的、有回报的结果。这些策略频繁重复、在稳定情境中使用，并提供即时内在奖励，如积极情绪和满足感，所有这些都强化了它们的持续使用。

为验证理论分析，研究团队进行了一项概念验证研究(proof-of-concept study)，定量比较了不同效果策略的习惯强度(habit strength)。研究采用自我报告习惯指数(Self-Report Habit Index, SRHI)的子集，评估了64名教育科学、心理学或教师教育专业本科生对四种学习策略的习惯强度：两种无效策略(重复阅读和划重点)和两种有效策略(自我测试和概念图)。

研究结果(图4)显示，划重点表现出最高的习惯强度(M=6.21)，其次是重复阅读(M=5.75)，而有效策略的习惯强度显著较低：自我测试(M=4.04)和概念图(M=3.06)。线性混合效应回归分析表明，策略效果对习惯强度有统计学显著影响(B=2.43, p<.001)，无效策略与明显更高的习惯强度相关。这一发现为无效学习策略可能具有更强习惯倾向的观点提供了初步实证支持。

研究方法主要包括理论分析框架构建和实证数据收集两个部分。理论分析部分系统梳理了习惯形成的四个核心原则及其在学习策略使用中的表现：习惯通过重复、情境稳定性和显著线索形成；习惯形成取决于维持行为的变量；习惯行为是自动且不费力的；习惯行为释放认知资源。实证研究部分采用横断面调查设计，通过经过验证的自陈量表测量习惯强度，使用线性混合模型分析策略效果与习惯强度的关系，并控制了个体差异变量。

习惯原则在学习策略使用中的体现

研究发现，无效学习策略特别符合习惯行为的特征。这些策略需要最少的心理努力，感觉轻松自如，这种流畅感(fluency)已被确定为学生偏爱无效策略而非费力却更有效策略的关键原因之一。Kirk-Johnson等人(2019)的研究发现，集中练习(massed practice)和重新学习(restudying)等效果较差的策略被认为比交错练习(interleaving)和提取练习(retrieval practice)需要更少的心理努力。Onan等人(2022)支持这些发现，进一步证明学生有时默认选择策略不是基于其有效性，而是因为它们"流动更自然"。

习惯行为的另一个关键特征是释放认知资源，使个体在执行熟练行动时能将注意力集中在其他需求上。Susser和McCabe(2013)发现，在高压情况下(如多个截止日期集中时)，尽管了解间隔练习的好处，学生还是会回归集中学习。这不一定表明习惯是唯一原因，也可能是在时间压力下使用熟悉方法的刻意决定。然而，学生确实将努力作为不使用更有效策略的原因之一，至少在压力时刻，有限的认知资源可能阻碍刻意决策，促使默认到熟悉行为而不完全权衡替代方案。

习惯视角对学习策略使用的启示

习惯视角强调了习惯行为通常比非习惯行为对目标变化的反应更弱。由于习惯建立在线索-反应关联基础上，相应的行为会自动触发，除非被刻意抑制。虽然目标转变可以中断这一过程，但打破线索-反应联系通常需要持续的刻意努力。因此，设定改变策略的目标并不能保证改变会发生，如果竞争性的无效策略已经习惯化。

习惯视角还突出了策略实施的条件。Gardner等人的理论工作表明，习惯主要在不利条件下(如压力、时间紧迫或低自我控制)压倒意图。对许多学生来说，日常学术生活很少没有压力、竞争需求或自我控制的波动。习惯视角因此引导我们关注这些情境因素，探索它们如何影响(习惯性)学习策略使用。

对干预措施的启示

习惯视角为促进有效学习策略使用提供了新的干预思路。最重要的启示是强调行为的情境依赖性重复，这是习惯发展的核心机制。习惯干预研究指出，帮助人们理解频繁行为与情境依赖行为之间的区别是习惯形成的起点。对学生来说，将焦点从结果转向行为机制，可能提供对策略使用的更全面理解，有助于减少仅关注意图的倾向。

数字行为改变干预在这一领域可能具有相当潜力，通过提供定制提醒、自我监控功能、奖励和社会强化。无论采用何种传递形式，从习惯形成角度促进有效策略使用将强调重复的、情境依赖的使用的重要性，以支持策略使用更加流畅的目标。

情境在习惯形成中的重要作用表明，促进有效策略使用的干预在自然情境变化时期可能最具影响力。教育过渡期，如在学校层级间移动或开始新学年，可能为基于习惯的干预提供及时机会。虽然并非所有策略都同样情境敏感，但家庭作业或词汇练习等任务可以随时间提供稳定线索。

针对习惯形成机制还意味着关注奖励和积极后果。这与"开始并坚持合意困难"(Start and Stick to Desirable Difficulties)框架一致，后者强调使费力策略更有回报，以鼓励学生在任务层面接受高努力。从习惯视角看，积极强化在整个形成过程中扮演核心角色：它启动行为，随时间维持参与，并通过重复制定加速线索-反应关联的加强。

发展行动控制技能

从习惯视角看，形成有效策略习惯需要更多于重复；它还依赖于支持一致的、线索驱动行为的行动控制技能(action control skills)。在习惯干预中，这些所谓的行动控制技能包括教导和支持目标设定、规划和线索识别——通常作为引入实际习惯建立技术的基础。

目标设定是习惯干预的自然起点。虽然目标与习惯的关系复杂，但设定与学生意图一致的清晰目标可能帮助学生关注相关线索。学生可以学习设定包含特定学习策略的SMART目标，并将这些目标转化为具体行为需要规划，这是另一个关键行动控制技能。详细计划，特别是通过执行意图(implementation intentions)，可能帮助将特定线索与期望行为联系起来。

教导学生线索识别是另一个重要的行动控制技能。这里的重点将在于教导学生什么构成有效线索：通常，这涉及基于事件的线索，发生在例行程序结束时，并嵌入环境中。教学可以帮助学生选择有效策略的线索，反思与低效习惯相关的线索可以为适应性习惯替代奠定基础。

利用现有习惯

从习惯视角促进有效策略使用提供了与学生现有习惯合作的机会。习惯研究通常通过情境变化调查线索中断，减少接触相关线索。然而，将这些所谓的下游技术应用于打破无效学习习惯可能用处有限，因为这会要求学生避免他们定期接触的材料。相反，直接针对线索-反应联系的上游技术将更有前景。

习惯替代(habit substitution)可能提供这样一种方法。它涉及用更有益的行为替换效果较差的行为，同时保持原始线索完整。例如，通常在前一天重读笔记的学生可以学习用自我测试替代这一点，由相同线索提示。自然，这种替代需要在高压时刻之前建立，因为学生不太可能在压力下自发采用更费力的策略。形成明确将线索与新行为联系起来的执行意图可以帮助加强线索-行为联系。

作为替代，学生可能受益于将新策略嵌入现有例行程序。将新行为纳入已经习惯执行的序列中，可以通过将新行为与现有习惯的线索或行为本身组成部分联系起来完成。例如，如果阅读文本提示总结，它也可以提示学生生成练习问题以供后期自我测试。这可能有助于习惯化准备工作，降低使用更复杂学习策略的门槛。

研究挑战与局限

尽管习惯化有效策略使用可能提供有价值的见解，但几个挑战和局限仍然存在。本文讨论的推理和启示主要是理论性的，迄今没有研究从习惯基础、线索-反应视角检验学习策略使用(的发展)。虽然我们的初步实证发现表明两种无效策略表现出更强的习惯特征，但这需要进一步、更严格的研究。

一个有前景的下一步将是采用习惯强度的内隐测量，它可以比自我报告测量更准确地捕捉线索-反应关系。具体来说，这意味着测试学习策略的使用是否被情境线索自动激活。词汇决策任务可以适应学习领域，其中情境词(如"文本")启动更快识别策略相关术语(如划重点的"标记")。高习惯个体的更快反应将支持策略使用可以变得线索驱动和自动的观点，与习惯基础视角一致。

另一个局限涉及不同学习策略运作的时间尺度。虽然习惯化作为即时反应使用的有效策略相对直接，但对时间上更扩展的策略则呈现更大挑战。在前者情况下，线索可以直接触发策略。然而，在后者中，行为随时间展开，使得线索-反应模型不那么直接适用。学习策略的行为复杂性也提出挑战。最近习惯研究的一个批评指出行为差异经常被忽视，跨不同行动概念化习惯相同。复杂习惯涉及多个步骤，据说需要更多时间发展成习惯。有效学习策略可能属于这一类。

研究结论与意义

本研究通过习惯视角探索了学习策略使用如何补充现有的自我调节学习解释。虽然自我调节学习研究主要将学习策略框架化为刻意选择，但我们的理论分析和初步实证发现表明，一些策略，特别是无效策略，也可能被习惯性、线索驱动过程塑造。通过概述无效策略如何与习惯形成的关键特征对齐，我们强调了长期行为模式可能持续存在，即使学生有知识和意图改变它们。

将策略使用通过习惯透镜观察也打开了干预的潜在途径。如果一些无效策略确实部分习惯化，那么针对习惯形成、线索规划或习惯替代的方法可能支持更一致地采纳有效策略。同时，许多有效策略的复杂性和努力需求表明完全自动化不太可能；相反，增加启动其使用的流畅性可能是更现实的目标。需要未来研究检验这一习惯视角、其预测以及在什么条件下习惯聚焦方法可能补充现有方法，以培养持续、有效的学习行为。

这项研究的重要意义在于为理解学习策略坚持性提供了新视角，强调了可能持续次优策略的情境、线索和重复。通过将习惯理论引入教育心理学领域，研究不仅丰富了我们对学习策略使用的理解，还为基于行为改变原理的干预措施设计提供了理论依据，有望帮助学生在日益复杂的学术环境中发展更有效的自主学习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