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性何以重要：论中性价值与价值缺失的区分

《Analysis》：How neutrality matters: On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neutral and absent value

本文探讨了价值域中"零值区域"（即既不好也不坏的事物）的规范性地位问题。针对"世界是否对所有事物都提出规范性要求"这一哲学难题，作者Andrés G. Garcia通过拟合态度理论分析了中性价值与价值缺失的本质区别，提出了零值区域混合性观点：其中既包含需要中性反应的中性价值项，也包含完全不提出规范性要求的价值缺失项。这项研究发表于《Analysis》，为理解价值域的完整结构提供了新视角，对伦理学中的注意力分配问题具有重要启示。

　　

在哲学的价值理论研究中，学者们长期聚焦于"好"与"坏"这两个极端价值范畴。我们被要求赞美美好的事物，谴责丑恶的行为——一个繁荣的花园召唤我们去欣赏，而残忍的行为则要求我们加以谴责。然而，价值域中还存在一个被忽视的"零值区域"，这里聚集着那些既不好也不坏的事物，比如遥远星球上的一块鹅卵石，或者一只没有偏好颜色的象鼻虫。这些事物的规范性地位一直是个理论难题。

当前价值理论研究面临一个明显张力：一方面，我们承认有些事物确实既不好也不坏，即零值区域不是空的；另一方面，我们又直觉地认为世界并非如此苛求，以至于每个方面都要求我们做出反应。如果简单地将零值区域的所有事物都视为需要中性反应，虽然满足了第一个直觉，却牺牲了第二个。这种简化观点还导致了一个反直觉的结论：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事物，如遥远星球上的鹅卵石状态或海滩上的沙粒数量，都会对我们提出规范性要求。

为了解决这一理论困境，隆德大学哲学系的Andrés G. Garcia在《Analysis》上发表了这项研究，提出了一个创新性的解决方案：零值区域是混合的，其中既包含不施加任何规范性力量的价值缺失项，也包含要求中性反应的中性价值项。

本研究主要采用哲学概念分析和拟合态度理论框架来探讨中性价值的本质。研究人员通过区分比较性账户和非比较性账户来阐释中性价值的规范性特征，并运用 demandingness argument（苛求性论证）来证明零值区域混合观点的必要性。研究还结合伦理学中的注意力分配问题，分析了中性价值对注意力伦理学的启示。

2. 以中性方式重要

中性项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们要求我们以中性方式反应。作者借助拟合态度理论来阐释这种规范性力量：正如好项是积极态度（如钦佩和尊重）的拟合目标，坏项是消极态度（如责备和憎恨）的拟合目标，中性项则是中性态度的拟合目标。

拟合性是一种规范性关系，取决于反应和目标物的双重特性。就像外套与身体的物理契合取决于外套和身体的形状一样，态度与其目标的规范性契合也取决于态度和目标物的特征。值得钦佩的人与钦佩态度各自拥有使它们相互契合的特征，正如值得尊重的人与尊重态度相互契合一样。

研究区分了不同类型的中性反应。单纯的积极或消极态度缺失是一种省略状态，不清楚是否受拟合性条件约束。相比之下，冷漠（apathy）具有实质性特征，不能归因于死者，并具有独特的现象学品质。但冷漠是针对离散目标的心理状态，还是应被视为一种普遍情绪，仍不明确。

最具启示性的是对 indifference（冷漠）的分析。作者区分了两种理解中性价值的方法：比较性账户和非比较性账户。比较性账户试图将中性价值陈述还原为价值关系陈述，如"x具有中性价值当且仅当对x存在与不存在之间保持冷漠是拟合的"。非比较性账户则更简单，将中性价值视为一种非关系性的评价属性："x具有中性价值当且仅当对x保持冷漠是拟合的"。

关键区别在于：比较性账户将冷漠视为连接项与项之间的二元态度，而非比较性账户将冷漠视为针对个体项的一元态度。通过这种区分，我们可以开始理解中性价值如何重要——它以要求对状态之间保持二元冷漠态度或对个体项保持一元冷漠态度而重要。

3. 中性价值与寂静宇宙

虽然我们在概念上区分了中性价值与价值缺失，但仍需辨析与这一区分相关的不同拟合性概念。此外，还存在一个实质性挑战：证明零值区域确实同时包含中性项和价值缺失项。

苛求性论证指出，宇宙并非如此苛求，以至于其中的所有事物都对我们提出规范性要求。换句话说，在既不好也不坏的事物中，有些甚至不要求我们以冷漠反应。想想那些琐碎的事态，比如我们脚下有这么多沙粒，至少有一只象鼻虫的长度正好是象鼻虫的平均长度，或者比邻星B上有一块非紫色的鹅卵石。这些状态不要求我们关注，因此将它们描述为价值缺失而非中性似乎是合理的。

针对这一论证，作者考虑了两种可能的回应。第一种建议是，只有当中性项进入我们的意识时，我们才被要求做出中性反应。但这一回应并不有力，因为即使我们将注意力转向脚下有这么多沙粒的事实时，我们似乎也不会因不对该事实保持冷漠而犯错。并非所有进入我们意识的事物都要求我们采取某种反应，这正是我们首先需要区分中性价值与价值缺失的原因。

更有希望的回应是区分不同强度的拟合性关系。当我们说中性项是冷漠的拟合目标时，也许我们是在暗示中性项是该态度被允许的目标。通过维护中性价值重要的意义是微弱的：它的存在使各种冷漠被允许但不被要求，可以减轻苛求性担忧。

但问题在于，中性价值重要的意义不应如此微弱。当好项呼唤积极态度如钦佩或尊重时，这些态度不仅被允许，而且被价值的存在所邀请。同样，当中性价值呼唤中性反应时，冷漠也不应仅仅是被允许。我们需要一个更精细的理解：拟合性关系可以包含比单纯允许更强但比要求更弱的规范性力量。价值的存在推荐或倡导采取反应——它为此说话（speaks in favor）。

许多例子说明规范性在要求与允许之间存在中间地带。当我们进入建筑物时注意到身后有人，我们似乎被呼唤为他们扶门，因为这种小姿态尊重了他们的便利并承认了他们的存在。然而，扶门既不是必需的，也不仅仅是被允许做的。相反，礼貌和社会和谐等因素推荐执行这一行为。同样，参加音乐独奏会后，我们可能被呼唤为表演者鼓掌。掌声承认了他们的努力和技巧，表达了对他们工作的欣赏。虽然我们没有被要求鼓掌，而且这样做当然是被允许的，但表演质量为我们鼓掌说话。

为了确立零值区域的混合性，作者还提供了三个关键例子。第一个例子涉及一个既不特别美丽也不丑陋的普通咖啡杯。虽然这个杯子可能缺乏显著的审美价值，但它作为日常用品可能仍然要求某种程度的关注或尊重，而不是完全被忽视。第二个例子是选举中两个同样合格的候选人。选民对这两位候选人保持冷漠可能是拟合的，但这种冷漠反应与对完全无关紧要事物（如沙粒数量）的漠不关心有着本质区别。第三个例子是处于福利水平使其位于价值域零值区域的生活。这种生活既不包含足够好的物品集合而整体上是好的，也不包含足够坏的物品集合而整体上是坏的。直觉上，关于这种生活的事实与我们脚下有这么多沙粒的状态存在本质区别。虽然后者的琐碎状态不要求我们关注，但零值区域中的某些事实要求我们以中性方式关注它们。

作者还将中性价值与价值缺失的区分与注意力伦理学联系起来。人类注意力受到有限容量、选择性焦点和各种形式分心的限制，这引发了关于何时何地引导注意力是合理的伦理问题。涉及中性价值时，这些规范变得特别有趣。中性价值似乎对注意力有内在的拉力，而价值缺失则没有这种拉力。例如，在想象没有注意力限制的世界时——拥有无限时间、认知资源等——我们将注意力从中性价值上移开的世界似乎比我们将注意力转向它们的世界更差。这表明中性价值本身值得关注，而不仅仅是基于工具性考虑。

研究最后指出，区分中性价值与价值缺失需要仔细关注规范性力量的性质。当中性价值存在时，它会倡导或推荐冷漠态度。当价值缺失时，态度如爱、钦佩或尊重通常是不拟合的反应。然而，价值缺失是否允许超越冷漠的态度而不推荐或要求它们，仍然是一个有待未来研究的开放问题。

本研究通过严谨的概念分析和理论论证，确立了价值域零值区域的混合性质，为理解中性价值的规范性地位提供了清晰框架。研究不仅解决了价值理论中的一个长期难题，还为伦理学中的注意力分配问题提供了重要启示。作者提出的区分有助于我们更精确地理解世界不同部分对我们提出的规范性要求，为后续研究奠定了坚实基础。这一成果标志着我们对价值域完整结构的理解迈出了重要一步，对哲学价值理论和应用伦理学都具有深远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