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的牙科基因组学：殖民遗留问题与研究空白

《Frontiers in Oral Health》：Dental genomics in Africa: colonial legacies and research gaps

口腔健康差异与殖民遗产在非洲基因组研究中的影响，揭示非洲人群在口腔疾病基因研究中的严重不足及传统知识被边缘化的问题，强调需通过社区参与、本土化研究及整合传统知识来促进公平的基因组学发展。

　　口腔健康不平等现象与更广泛的健康不平等密切相关，尤其是在全球健康背景下，疾病研究往往忽视口腔健康。在牙科遗传学领域，近年来的研究揭示了非洲基因组研究中仍然存在的持续性挑战和障碍。殖民历史的影响仍在塑造非洲的科研议程，并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原住民知识体系的边缘化。本文探讨了这些历史动态对遗传研究结果相关性的影响，并关注了临床应用和社区参与中出现的新兴伦理问题。我们强调，需要采取公平且文化包容的方法，以拓展对非洲未被充分代表人群中牙科病理的遗传学理解。

在非洲地区，口腔疾病是全球非传染性疾病（NCDs）中影响最广泛的疾病之一，影响了超过35亿人。根据2022年世界卫生组织（WHO）发布的《全球口腔健康状况报告》，口腔疾病对全球人口的影响远超其他非传染性疾病。然而，尽管口腔健康与系统性疾病如心血管疾病、代谢障碍、神经系统疾病以及不良妊娠结局之间存在越来越多的联系，口腔健康仍然在全球健康政策和资金安排中处于边缘地位，尤其是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这种忽视不仅体现在政策层面，也体现在科研资源的分配上。非洲虽然承载着全球最大的口腔疾病负担，但其在牙科遗传学研究方面的进展却极为有限。

这一研究空白部分源于殖民时期遗留下来的结构性不平等。在殖民统治期间，卫生体系，包括牙科服务，主要服务于殖民管理者和城市精英，而对农村或原住民群体的健康基础设施投资则严重不足。西方生物医学模式被强加于当地人口，而原住民的知识体系往往被视为非科学或不相关。这种殖民模式在当代牙科研究议程中依然存在影响，特别是在人类遗传学领域。非洲人口在基因组研究中的代表性不足，这在许多基础性项目中都有体现，例如人类基因组计划和国际单倍型图计划，以及早期的全基因组关联研究（GWAS）。根据Popejoy和Fullerton（2016）的研究，到2016年，超过80%的GWAS参与者为欧洲裔，而非洲裔人群仅占不到4%。到了2021年，这一比例进一步下降至1.1%，反映出基因组数据的严重缺口。这种不平衡不仅影响科学的准确性和代表性，也限制了基因组研究结果在非洲人群中的适用性。由于非洲人群的等位基因频率、连锁不平衡结构以及基因-环境相互作用存在差异，欧洲人群中的风险等位基因可能无法准确预测或解释非洲人群的疾病风险。

例如，IL-1基因簇的多态性曾被认为是预测欧洲人群牙周炎严重程度的标志物。然而，在非洲裔人群中，这些多态性的相关性仍存在争议，这与人群特异性等位基因频率、基因-基因相互作用以及缺乏上下文验证有关。事实上，已有大量资源投入到开发基于IL-1多态性的牙周病诊断工具，但这些工具在非洲人群中尚未得到充分验证。此外，非洲大陆上关于牙科疾病的基因组研究仍然稀缺，这主要归因于资源有限、基础设施不足以及对基因组研究的投资不足。这种研究缺口限制了对牙周炎和龋齿等常见疾病的预测模型和生物标志物的发现，也影响了现有生物信息学工具和参考面板在非洲人群中的适用性。

非洲的口腔健康问题不仅仅是个体行为的结果，而是复杂的、多因素的非传染性疾病。因此，将其视为单纯的“口腔”疾病是不准确的。在非洲，口腔疾病的发生往往与遗传易感性、宿主-微生物相互作用以及更广泛的结构性决定因素密切相关，如医疗资源获取和经济社会条件。然而，当前的研究框架和政策导向往往将口腔疾病归因于个体行为，如不良饮食习惯、口腔卫生状况不佳或生活方式选择，忽视了其复杂的生物学和社会背景。这种简化视角不仅限制了对疾病成因的全面理解，也影响了针对性干预措施的制定。

尽管非洲口腔疾病负担巨大，但基因组研究在这一领域的进展仍然有限。近年来，一些研究项目开始关注非洲人群的口腔健康状况，但这些研究大多集中在罕见疾病，如FAM20A相关牙釉质肾综合征，而对常见的牙科疾病如牙周炎和龋齿的研究仍然不足。非洲的基因组研究仍然面临诸多挑战，包括研究资源的不足、研究基础设施的薄弱以及科研能力的不均衡。虽然像H3Africa这样的项目已经完成了数以千计的非洲基因组测序，并发现了数百万种新的基因变异，但这些项目并未聚焦于常见的牙科疾病。这种研究方向的缺失不仅导致了知识空白，也限制了基因组研究在非洲医疗实践中的应用潜力。

在非洲，传统口腔健康实践被长期忽视，这与殖民时期的知识体系有关。非洲社会中广泛应用的天然牙科护理方法，如使用咀嚼棒（如Salvadora persica）和草药疗法，具有抗菌和抗炎特性，并在实验室环境中展现出一定的健康效益。然而，这些传统实践在正式的生物医学话语中被边缘化，部分原因在于殖民时期优先采用西方科学范式，而非原住民的知识体系。近年来，有学者呼吁对这些传统实践进行更严格的科学评估，以探索其在口腔健康干预中的潜力。例如，Agbor和Naidoo（2015, 2016）的研究表明，传统医者在非洲口腔疾病预防和管理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他们的研究也揭示了传统医学在正式医疗体系中的整合不足，以及对传统牙科治疗效果的系统性评估需求。类似的研究在南非和尼日利亚也显示了传统医学在牙科健康中的巨大潜力，但尚未得到充分开发。

然而，这些传统实践的科学评估进展缓慢，这可能与投资不足、制度障碍以及对传统医学研究的重视程度不高有关。为了充分挖掘和验证原住民知识在口腔健康领域的价值，必须克服这些障碍。此外，非洲基因组研究的伦理问题也值得关注。历史上，非洲的基因组研究多由外部主导，缺乏本地科研能力和可持续的研究生态。这种模式被称为“直升机科学”，即研究者短暂进入非洲进行研究，之后便撤离，未能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这种做法不仅削弱了非洲的科研能力，还引发了关于数据主权、社区参与和公平利益共享的伦理争议。

近年来，一些项目如H3Africa和非洲人类遗传学会（African Society of Human Genetics）已经开始改变这一趋势，通过支持非洲主导的研究网络、培训青年科学家、建立生物样本库和生物信息学中心，逐步增强非洲的科研能力。同时，H3Africa还致力于制定适合非洲背景的伦理框架，以指导负责任的研究行为。这些伦理框架包括知情同意、数据治理和研究结果的返还等。此外，非洲哲学中的“Ubuntu”概念——强调相互依存、社区尊严和共同责任——也被越来越多地应用于基因组研究的伦理指导中。与西方生物伦理学强调个体自主性不同，Ubuntu强调社区和家庭在科研中的重要性，推动了更具包容性和责任导向的研究模式。

然而，尽管有这些进展，非洲基因组研究仍然面临诸多挑战。例如，全球伦理标准在应用到非洲时往往缺乏文化适应性，而非洲本身是一个高度多样化的地区。如何在尊重文化背景的同时，确保全球原则如自主性、数据访问和利益共享得到落实，是一个复杂的问题。H3Africa数据与生物样本访问委员会（DBAC）已实施了一些保障措施，以确保数据访问符合公平和互惠的原则，包括要求与非洲科学家合作，并将研究成果回馈给非洲社区。然而，近期报告显示，来自非洲机构的数据访问请求数量仍然较少，这可能反映了当地在生物信息学和计算基础设施方面的不足。这种缺乏本地科研能力的现象，尤其在非洲拥有独特基因组多样性和公共卫生需求的背景下，令人担忧。

这些伦理和结构性问题不仅适用于牙科基因组学，也对全球健康研究具有普遍意义。然而，它们在牙科健康领域尤为关键，因为牙科基因组学的研究仍处于相对边缘的位置。2024年WHO发布的《人类基因组数据收集、访问、使用和共享指南》强调了基因组研究中的公平性、包容性和文化相关性。然而，口腔健康仍未被充分纳入这一指导框架中，尽管它在许多非洲国家的疾病负担和残疾率中占据重要地位。解决这一问题需要重新定义健康优先事项，并确保非洲社区的声音和需求在这些决策中得到充分考虑。

为了打破殖民遗产对非洲基因组研究的影响，必须采取更加包容的研究议程，将非洲的声音、伦理原则和研究重点置于核心位置。这需要转向以社区为导向的研究模式，这些模式应扎根于当地文化，并响应实际需求。同时，也应有意整合传统知识体系，扩大基因组样本的覆盖范围，以包括那些被忽视的农村和语言群体，并投资于本地的生物信息学和人工智能技术。Foláyan等人（2025）提出，全球口腔健康领域需要一种以权利为基础、以问责为导向的去殖民化框架，这种框架应将对原住民和边缘化社区的尊重置于核心位置。他们认为，口腔健康应被视为一项基本人权，政府和医疗体系有责任解决历史和结构性的不平等。这一方法要求提供符合当地文化的护理服务、制定包容性的政策，并确保社区能够积极参与到研究过程中，而不仅仅是作为受益者。通过这种方式，口腔健康领域可以实现真正的平等和正义，同时推动更加科学和有效的研究。

此外，跨非洲合作平台对于克服殖民时期遗留下来的科研碎片化问题至关重要。通过建立区域性的科研网络，可以促进知识共享和资源整合，同时增强非洲在基因组研究中的自主性。同时，公众教育活动和对非洲中心生物技术的投资也有助于建立信任，并恢复当地对科学议程的主导权。性别平等也应成为非洲基因组研究的重要议题，以确保研究和医疗服务能够反映非洲人口的多样性、价值观和实际需求。最终，非洲基因组研究的复兴不仅需要增加研究数量，更需要在研究的结构、价值观和优先事项上实现根本性转变。通过将非洲的声音和知识体系置于研究的核心，牙科基因组学领域可以构建一个更加公平和科学的口腔健康研究格局，真正服务于非洲社区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