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空间共舞：知觉交叉中的体验与能动性维度如何支持社会认知的微活动与动态具身化

《Cognitive Processing》：Dancing together in virtual space: experiential and agentive dimensions of perceptual crossing support microactivities and dynamic embodiment in social cognition

本研究针对知觉交叉范式(PCP)中参与者第一人称视角体验与能动性研究不足的问题，开展了一项结合开放自我报告与混合方法分析的研究。通过分析54名参与者在虚拟空间一维触觉互动中的质性数据，研究发现，在这一极简设置下，四种社会认知微活动(PF-A, RO-A, PF-B, RO-B)的出现频率显著高于更自然的社会互动设置，且其在行动阶段(意图、行动执行、评估)的分布模式揭示了物理行动与心理行动作为强弱不同具身形式的动态交替，支持了社会互动是一个动态具身过程的概念。该研究为理解社会认知的互动与具身机制提供了重要的第一人称证据。

　　

在探索社会认知奥秘的征途上，科学家们一直试图厘清人类如何识别和理解彼此。传统观点往往将社会认知视为发生在大脑内部的计算和表征过程，而兴起于21世纪的具身认知(Embodied Cognition)理论则提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视角：我们的心智并非孤立于身体和环境，社会理解深深植根于身体与环境的实时互动之中。在这一理论背景下，知觉交叉范式(Perceptual Crossing Paradigm, PCP)应运而生，它通过将两个人的互动极端简化为在一个虚拟一维空间内仅通过触觉反馈进行，成为了研究社会认知基本条件的“理想实验室”。

尽管先前的研究已经证实人们能够在这种极简条件下可靠地识别出他们的互动伙伴，并且成功的识别与互动中协调的“轮流行为”(turntaking behavior)相关，但一个关键维度长期被忽视：参与者自身是如何体验这一互动过程的？他们感受到了什么？他们认为自己采取了哪些行动？这些第一人称的、主观的体验和能动性(Agency)维度，对于完整理解社会认知的互动和具身机制至关重要。因为互动不仅仅是可观测的外部行为，还包含了有意识的行动者的意图、执行和评估；而具身化也并非简单地“拥有一个身体”，而是涉及对身体的体验存在强弱不同的模式，例如是“拥有”一个身体还是“作为”一个身体来体验世界。

为了填补这一空白，由Johannes Wagemann领导的研究团队在《Cognitive Processing》上发表了一项开创性研究。研究人员招募了54名参与者，让他们成对地在虚拟一维圆圈中通过操纵手柄（产生振动反馈）来寻找并识别对方。研究的创新之处在于，在实验的最后六个试次后，系统地收集了参与者关于其体验和策略的开放式自我报告。随后，研究团队采用了一种混合方法(Mixed-methods Approach)对这些质性数据进行了深入分析，包括质性内容分析(Qualitative Content Analysis)、编码者间信度(Intercoder Reliability, ICR)检验，以及对编码频率进行量化和统计检验。这种方法论上的创新，旨在克服传统混合方法研究中不同类型数据（如质性与量化）难以整合的“不可通约性”问题，通过早期和晚期量化形式在质性数据内部架起桥梁。

关键技术与方法

本研究主要依赖于对开放式自我报告的质性内容分析。研究团队开发了一个包含62个代码的层级化编码系统，涵盖了个体体验（如14种情绪）和人际能动性（如行动阶段、源自双方的主动-聚焦和接纳-开放微活动）。为确保编码可靠性，进行了严格的编码者间信度测试，Cohen‘s Kappa(κ)值在经过反馈讨论后均达到近乎完美水平（κ₂均值=0.99）。在此基础上，对编码结果进行了多种形式的量化处理，包括编码频率、二值化处理、编码重叠分析以及将情绪词汇置于效价-唤醒度(Valence-Arousal)空间中进行量化分析，并运用了t检验、方差分析(ANOVA)和卡方检验(Chi-square test)等统计方法。

研究结果

1. 丰富的第一人称体验与能动性图谱

质性分析揭示了一个精细的第一人称体验与能动性图谱。编码系统涵盖了行为设置与身体、行动阶段（动机、意图、行动、评估）、单体式体验（如情绪、理性思考）以及二元微活动等多个维度。其中，与任务表现直接相关的“评估”阶段占据了主导地位，参与者详细描述了寻找/识别伙伴化身、过程中的模糊性、接触质量以及一种关键的“透明性”(Transparency)体验——即技术设备在社会认知中“消失”，互动体验变得如同在真实空间中“共舞”、“牵手”或“交谈”。

2. 能动性在互动对象间的差异化分布

通过将参与者关于意图、行动和评估的陈述按互动对象（静态物体、影子、伙伴化身）进行量化分析，研究发现参与者的能动性体验在这三者间存在显著差异。对伙伴化身的能动性关注度最高，显著高于对静态物体和其影子的关注。这一结果从第一人称视角证实了参与者能够有效区分不同的互动对象，并且其主观能动性主要聚焦于真正的社交对象——伙伴化身。

3. 情绪体验的效价-唤醒度地图

对报告中情绪词汇的分析显示，参与者体验到了包括积极情绪（如快乐、好奇、信任）和消极情绪（如不确定、沮丧、恐惧）在内的多种情绪。尽管消极情绪在频率上略高（但无统计学显著性），整体情绪在效价-唤醒度空间中呈现出典型的分布模式。对个体情绪轨迹的分析进一步揭示了参与者在任务过程中情绪状态的动态变化，反映了其互动成功与失败的起伏。

4. 二元微活动的凸显及其与行动阶段的动态关联

最令人惊讶的发现来自于对“二元微活动”(Dyadic Microactivities)的分析。与在更自然的社会互动设置中进行的前期研究相比，本研究中所有四种微活动——即来自参与者自身的主动-聚焦(PF-A)和接纳-开放(RO-A)，以及感知到的来自伙伴的主动-聚焦(PF-B)和接纳-开放(RO-B)——的出现频率均显著更高。这表明，PCP的极简设置非但没有抑制，反而促进了参与者对社交互动中这些细微活动的意识。

进一步分析微活动在行动阶段（意图、行动、评估）的分布，发现了一个显著的交互作用。具体而言，主动-聚焦微活动(PF)与行动执行阶段更相关，而接纳-开放微活动(RO)则与评估阶段更相关。在评估阶段，RO的频率显著高于PF。

研究结论与意义

本研究首次在PCP框架内系统、全面地揭示了参与者丰富的第一人称体验和主观能动性。研究结果不仅确认了参与者能够区分互动对象，还从第一人称视角深化了对其“偏爱相互感知情境”能力的理解。更重要的是，研究发现了极简PCP设置下二元微活动的异常凸显，这表明当惯常的多感官刺激被剥离后，参与者反而能更清晰地意识到社会互动中那些通常处于前反思层面的细微活动。

在具身化方面，研究提出了一个更具动态性和层次性的理解。通过分析微活动与行动阶段的关联，研究者认为，社会互动中的具身体验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存在强弱不同的形式。主动-聚焦微活动更多地与身体动作执行（较强的具身形式）相关联，而接纳-开放微活动则更多地与心理动作如等待、评估（较弱的具身形式）相关联。由于行动阶段和微活动在任务执行过程中是周期性交替的，因此社会认知中的具身体验也呈现出一种动态的具身化(Dynamic Embodiment)，在较强和较弱的身体体验模式之间波动。

总之，这项研究通过创新的混合方法，为理解社会认知的互动与具身本质提供了宝贵的第一人称证据。它强调了在极简互动中探究丰富主观经验的可能性，并倡导一种动态、分层级的具身观，为未来的社会认知研究开辟了新的方向。研究也指出了下一步工作的重点，即整合本研究中的质性数据与同时收集的行为和人格量化数据，以进行更深入的三角验证和假设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