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利制度与维修权的冲突与调和：欧盟可持续发展背景下的法律路径分析

《GRUR International》：Untapping Patents to Promote a European Right to Repair: From Exhaustion to Compulsory Licensing

本文聚焦欧盟"维修权"(RtR)运动与知识产权(IPR)保护的冲突，探讨如何通过专利法改革平衡可持续发展目标与创新保护。研究人员系统分析了权利穷竭原则和强制许可制度在促进维修权实施中的作用，提出将可持续性标准融入专利法解释框架的创新思路，为欧盟绿色转型提供重要法律参考。

　　

在电子产品更新换代日益加速的今天，全球每年产生约5000-6000万吨电子垃圾，这对环境保护和资源可持续利用构成了严峻挑战。欧盟近年来积极推进"维修权"(Right to Repair, RtR)运动，旨在通过延长产品使用寿命来促进循环经济发展。然而，这一环保理念却与现有的知识产权保护制度，特别是专利法产生了显著冲突。

以农业机械制造商约翰迪尔(John Deere)为例，该公司通过专利保护的嵌入式软件系统限制用户自行维修设备，农民只能选择官方授权的高价维修服务。类似地，苹果公司通过Touch ID校准等专利技术限制第三方维修服务，即使使用原厂配件也无法恢复完整功能。这些案例凸显了专利保护可能成为阻碍产品维修的重要壁垒。

面对这一矛盾，来自拉普兰大学的研究团队在《GRUR International》发表了题为"利用专利促进欧洲维修权：从权利穷竭到强制许可"的深入研究。该研究系统探讨了专利法与维修权的紧张关系，并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法律解决方案。

研究人员主要采用了法律文本分析、案例比较和制度设计等方法。他们详细梳理了欧盟最新的《维修权指令》(Directive 2024/1799)与现有知识产权法律的衔接问题，并通过约翰迪尔和苹果等典型案例分析，揭示了专利保护在实践中对维修权产生的限制效应。研究还对比分析了不同法律工具的实施效果，包括权利穷竭原则和强制许可制度。

II. 维修权的内涵与挑战

研究首先明确了维修权的核心价值：通过延长产品生命周期减少资源消耗和电子垃圾。欧盟调查显示，近80%的消费者认为制造商应当优先考虑产品的可维修性。然而，现代产品设计往往存在"计划性淘汰"现象，即制造商有意缩短产品使用寿命以促进消费更新。维修权运动正是为了对抗这种不可持续的生产模式。

研究通过具体案例说明，专利保护可能通过多种方式限制维修活动：一是保护关键零部件设计，使第三方无法生产兼容配件；二是通过软件锁定等技术手段，使非授权维修无法恢复完整功能；三是利用方法专利限制特定维修技术的使用。

III. 欧盟维修权法律框架的局限

2024年通过的《维修权指令》要求制造商在合理价格和时间范围内提供维修服务，并确保配件和维修信息的可获得性。然而，该指令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存在明显不足。第5条虽然禁止制造商使用合同条款或技术手段阻碍维修，但同时承认"知识产权保护"可能构成合法限制理由。

这种模糊规定创造了法律灰色地带：制造商可以凭借专利保护正当化其维修限制措施，而维修服务提供者则面临侵权风险。指令还要求公开维修手册，这可能与商业秘密保护产生冲突。更重要的是，指令未就"合理价格"和"不可能维修"等关键概念提供明确界定，削弱了其实际执行力。

IV. 专利保护与维修权的平衡机制

研究指出，专利制度本质上支持线性经济模式，与循环经济理念存在内在张力。然而，通过适当法律工具，可以实现专利保护与维修权的协调。

权利穷竭原则的应用

权利穷竭原则是平衡专利保护与维修权的重要法律工具。该原则规定，专利产品经权利人授权首次销售后，专利权人对该特定产品的控制即告"穷竭"。这意味着购买者有权使用、转售和维修该产品而无需另行获得许可。

然而，关键问题在于如何区分合法的"维修"与非法的"重制"。欧洲法院在Schiitz v. Werit和Canon Trommeleinheit等案件中确立了判断标准：一是被替换部件是否体现发明的技术效果；二是维修需求与产品正常使用寿命的关系；三是维修程度与原始制造过程的比较；四是维修部件与原始部件的竞争关系。

研究建议引入"可持续使用寿命"标准，将产品生命周期评估纳入维修合法性判断，使专利法解释与可持续发展目标保持一致。

强制许可制度的潜力

除权利穷竭原则外，强制许可制度是另一项可能促进维修权的法律工具。《TRIPS协定》第31条允许成员方在符合特定条件时实施专利强制许可，如国家紧急状态或公共利益需要。

研究认为，环境可持续性可以构成实施强制许可的正当理由。欧盟正在讨论的危机管理强制许可制度已将环境危机纳入考量范围，这为维修权相关强制许可提供了法律基础。具体而言，当专利保护阻碍必要维修技术或配件的获取时，可以基于公共利益实施强制许可。

研究还指出，巴黎公约第5条规定的"不实施专利"也可作为强制许可理由。如果专利权人未在合理期限内实施专利技术，特别是那些对维修活动至关重要的技术，可以授予第三方强制许可。

V. 法律改革建议与实施路径

基于上述分析，研究提出多项具体改革建议：首先，在权利穷竭原则适用中明确纳入可持续性考量，将产品"正常使用寿命"与可持续发展标准对齐；其次，完善强制许可制度，明确环境可持续性可以作为实施强制许可的独立理由；第三，建立欧盟层面的统一专利强制许可机制，避免成员国法律差异造成的实施障碍。

研究特别强调，法律改革应当注重平衡各方利益：既要保障维修权的实现，又要维护专利权人的创新激励。强制许可应当作为最后救济手段，仅在自愿许可无法达成且存在重大公共利益需求时适用。

结论与展望

这项研究系统揭示了专利保护与维修权之间的复杂关系，并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法律解决方案。通过权利穷竭原则的现代化解释和强制许可制度的适当运用，可以在不削弱创新激励的前提下促进维修权的实现。

研究的重要价值在于将可持续发展理念系统融入专利法分析框架，为欧盟绿色转型提供了重要法律支持。随着《维修权指令》于2026年在各成员国实施，相关法律冲突将更加凸显，本研究提出的解决方案具有重要实践意义。

未来研究可以进一步探讨数字权利管理(DRM)等新技术对维修权的影响，以及跨境维修中的知识产权问题。此外，不同产业部门的特殊性也需要更细致的法律分析，以确保专利制度与循环经济的协调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