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物农业、税收与文字：系统发育分析揭示国家形成的跨文化驱动力

《Nature Human Behaviour》：State formation across cultures and the role of grain, intensive agriculture, taxation and writing

本研究通过全球语言系统发育树分析868个文化的数据，探讨了国家形成的驱动机制。研究发现集约农业更可能是国家形成的结果而非原因，谷物种植显著预测国家形成（BF=22.59）及税收制度出现（BF=3.38），而文字发展与税收记录需求高度相关（BF=19.90）。该研究为理解人类社会复杂化进程提供了新的进化视角。

　　

在人类文明演进的长河中，国家社会的形成始终是学界关注的焦点。传统理论认为农业剩余支撑了国家诞生，但农业出现与国家兴起之间长达数千年的时间差引发了对这一解释的质疑。近年来，学者们提出新假说：作物的可征税性（taxability）而非单纯产量才是国家形成的关键，特别是谷物（grain）因其生长周期可预测、便于储存和计量等特点，更易被早期政权征税。与此同时，文字（writing）作为记录税收的工具，被认为在国家维系中扮演重要角色。然而，这些假说始终缺乏全球范围的系统验证。

为破解这一谜题，研究人员在《Nature Human Behaviour》发表了题为"State formation across cultures and the role of grain, intensive agriculture, taxation and writing"的论文。该研究创新性地运用贝叶斯系统发育分析方法（Bayesian phylogenetic analysis），将民族志图谱（Ethnographic Atlas）中868个社会的文化特征数据映射到全球语言谱系树（language phylogeny）上，首次在全球尺度检验了国家形成与农业强化、谷物种植、税收制度及文字使用之间的演化关系。

研究方法上，团队主要采用三大关键技术：首先利用Bouckaert等构建的全球语言超树（Global Supertree）作为文化传播的演化框架；其次采用贝叶斯特质分析（BayesTraits）中的离散模型（Discrete model），通过步进抽样法（stepping-stone sampler）计算贝叶斯因子（Bayes Factor, BF）评估特征相关性；最后通过转变率矩阵（transition rate matrix）分析特征演化的时序关系，所有分析均整合了1,000棵后验树（posterior trees）的不确定性。

集约农业与国家形成的双向驱动

研究发现集约农业（intensive agriculture）与国家存在极强相关演化证据（BF=53.56）。但转变率分析揭示了一个颠覆性现象：国家促使农业强化的力度（q₂₄=0.31）远超农业推动国家形成的力度（q₁₂=0.03）。这表明集约农业更可能是国家形成后的产物，而非其先决条件。一旦国家采用集约农业，其放弃该技术的概率（q₄₂=0.04）远低于非国家社会（q₃₁=0.27），说明国家政权对农业技术具有稳定作用。

谷物种植：国家形成的基石

数据分析显示，84%的国家社会以谷物为主食。系统发育模型证实谷物种植与国家形成存在极强相关性（BF=22.59）。关键发现是：在没有谷物的社会中，国家形成速率（q₁₂）为零，而依赖谷物的社会向国家转变的速率（q₃₄=0.07）显著为正。这一模式强烈支持了谷物可征税性假说。值得注意的是，14个非谷物国家中，10个以根茎作物为主食，且集中分布于热带非洲的亚特兰大-刚果语系（Atlantic-Congo language family）社会，区域分析显示这些地区谷物与国家形成无显著关联，暗示环境因素可能调节了这一普适规律。

税收与文字的共生演化

对标准跨文化样本（Standard Cross-Cultural Sample, SCCS）的深入分析表明，谷物种植显著预测税收制度出现（BF=3.38）。更引人注目的是，文字与税收展现出极强协同演化信号（BF=19.90）：无税收社会文字产生速率为零，而征税社会文字产生速率（q₃₄=0.06）显著提升。文字与国家形成同样高度相关（BF=48.40），国家社会获得文字的概率（q₂₄=0.15）是非国家社会（q₁₃=0.01）的15倍，且国家一旦掌握文字便永不放弃（q₄₂=0），印证了文字作为治理工具的核心地位。

研究通过约束十大语系根部特征状态进行稳健性检验，结果与主分析高度一致。尽管存在数据限制（如税收数据仅覆盖83个社会），但系统发育信号（PhyloD）检测证实所有特征均显著偏离随机分布，支持了语言谱系树作为文化演化模型的合理性。

这项研究重新描绘了国家形成的演化路径：谷物种植通过提升可征税性为早期国家诞生创造条件；国家建立后推动农业集约化并巩固税收体系；文字则作为记录工具被征税社会采纳，进而成为国家维系的重要支柱。该研究不仅为理解人类社会复杂化提供了新范式，更展示了系统发育方法在跨文化研究中的强大潜力。未来研究若能整合环境变量与横向传播（horizontal transmission）模型，或将进一步揭示人类文明演进的复杂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