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中老年人群孤独感轨迹与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发病风险的队列研究

《npj Primary Care Respiratory Medicine》：Association of loneliness trajectories with chronic obstructive pulmonary disease, a cohort study from China

本研究针对孤独感与慢性阻塞性肺疾病（COPD）关联不明的现状，利用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数据，探讨了孤独感动态轨迹对COPD发病的影响。研究发现，持续高孤独感和递增孤独感轨迹均显著增加COPD发病风险（HR=1.66, 1.65），提示心理社会因素是慢性呼吸疾病的重要风险因素，为COPD的早期预防提供了新视角。

　　

在全球人口老龄化的背景下，慢性阻塞性肺疾病（COPD）作为一种高发病率和高死亡率的慢性呼吸系统疾病，正带来越来越沉重的公共卫生负担。尤其是在中国，COPD导致的年死亡人数高达约104万，占全国死亡总负担的9.52%，形势尤为严峻。长期以来，吸烟、空气污染等环境行为因素被公认为COPD的主要风险因素。然而，近年来，科学家们开始将目光投向心理社会因素，探讨它们是否也在慢性疾病的发生发展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其中，孤独感——一种主观感知的社会关系数量或质量不足的状态——引起了广泛关注。已有研究表明，高达20%至32%的COPD患者报告感到孤独，这一比例显著高于普通人群。但现有的证据多来自于横断面研究，孤独感如何随时间动态变化，以及这种变化轨迹如何影响COPD的发病风险，仍然是一个未被充分探索的科学问题。为了填补这一空白，由Ruan Zhishen和Li Dan作为共同第一作者、Miao Qing作为通讯作者的研究团队，利用具有全国代表性的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数据库，开展了一项前瞻性队列研究，旨在深入揭示孤独感轨迹与COPD发病之间的关联。这项重要的研究成果已发表在专业期刊《npj Primary Care Respiratory Medicine》上。

研究者们主要运用了流行病学队列研究的设计思路，并采用了组基轨迹建模（GBTM）这一统计技术来识别不同的孤独感发展模式。数据来源于CHARLS这一大型全国性纵向调查，研究对象为2011年基线时未患COPD的45岁及以上中老年人。通过分析2011年至2018年四轮调查的孤独感数据，并结合2018-2020年的随访结局，来评估孤独感动态轨迹对COPD发病的影响。

研究结果

孤独感轨迹的识别

通过对8006名参与者历时多年的孤独感数据分析，研究团队成功识别出三种截然不同的孤独感发展轨迹。第一种是“持续低孤独感组”，这部分人占研究人群的绝大多数，达到76.14%，他们的孤独感水平在多年间始终维持在较低水平。第二种是“持续高孤独感组”，约占10.60%，这群人长期处于较高的孤独感状态。第三种是“递增孤独感组”，占比13.26%，他们的特点是初始孤独感不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孤独感水平呈现明显的上升趋势。这三条清晰的轨迹线，直观地展现了中老年人群孤独感变化的异质性。

基线特征比较

对不同孤独感轨迹组人群的基线特征进行比较后发现，组间存在显著差异。与“持续低孤独感组”相比，“持续高孤独感组”和“递增孤独感组”的参与者具有以下特征：平均年龄更大、女性比例更高、居住在农村地区的比例更高、未婚或非在婚的比例更高、参与社会活动的比例更低、教育水平（高中及以上）更低、身体残疾的比例更高、抑郁症状（CES-D-9）评分更高，并且患有心血管疾病、关节炎和慢性肾脏病等共病的比例也更高。这些差异提示，孤独感可能与一系列不利的社会经济和健康状况密切相关。

孤独感轨迹与COPD风险的关联

核心的分析结果揭示了孤独感轨迹与COPD发病风险之间存在显著关联。在调整了社会活动、居住地、婚姻状况、残疾、性别、年龄、教育水平、体重指数（BMI）、吸烟史、饮酒史以及多种共病（如哮喘、高血压、糖尿病等）后，多因素Cox比例风险回归模型显示：以“持续低孤独感组”作为参照，“持续高孤独感组”发生COPD的风险增加了66%（风险比HR=1.66, 95%置信区间CI: 1.29-2.12）。“递增孤独感组”的风险同样显著升高，增加了65%（HR=1.65, 95%CI: 1.34-2.04）。此外，研究还发现，仅在基线调查时感到孤独（得分1-3分）的参与者，其未来罹患COPD的风险也比基线时不孤独（得分0分）的参与者高出24%（HR=1.24, 95%CI: 1.03-1.51）。这表明，不仅长期的、持续性的孤独感有害，即使是单一的、近期的孤独状态，也可能对呼吸系统健康构成威胁。

亚组分析与敏感性分析

为了验证研究结果的稳健性，团队进行了广泛的亚组分析和敏感性分析。亚组分析按性别、年龄、BMI、教育水平、吸烟史和饮酒史进行分层，结果显示，孤独感轨迹与COPD风险的正向关联在不同亚组中保持一致，且交互作用检验均不显著（P for interaction > 0.05），说明这种关联在不同特征的人群中普遍存在。敏感性分析包括使用多重插补法处理缺失数据、排除基线时已患哮喘的参与者以消除潜在干扰、排除随访期间死亡的参与者以考虑竞争风险事件，这些分析均证实了主要结果的稳定性。

研究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通过纵向数据分析，有力地证明了孤独感，特别是其动态变化轨迹，是中国中老年人群新发COPD的独立危险因素。不仅基线时的孤独状态与风险增加有关，更重要的是，长期处于高孤独感或孤独感持续上升的轨迹，会带来超过60%的额外发病风险。这一发现将孤独感从一种静态的心理感受提升为一个动态的心理社会风险过程，极大地深化了人们对心理因素与躯体疾病关系的理解。

对于“持续高孤独感”轨迹，研究者引用Qualter等人的理论指出，这可能代表了一部分陷入“慢性孤独”恶性循环的个体。长期孤独作为一种持续的心理社会应激源，可能导致下丘脑-垂体-肾上腺（HPA）轴持续激活，引起皮质醇等应激激素水平紊乱，并导致白细胞介素-6（IL-6）、C反应蛋白（CRP）等促炎细胞因子长期处于高水平状态。这种慢性低度炎症状态与COPD特征性的肺部炎症和组织重塑过程直接相关。同时，与慢性孤独相伴的持续不良健康行为（如持续吸烟、缺乏运动）也会进一步加剧风险。

而对于“递增孤独感”轨迹，其风险效应同样不容小觑。该轨迹可能对应着中年到老年阶段发生的关键生活事件，如退休、丧偶、自身或配偶健康恶化等。这些事件可能导致社会网络萎缩和心理适应困难，从而引发孤独感的急剧上升。这种“近期恶化”可能通过触发急性的神经内分泌和免疫反应，加速已有的病理生理过程，从而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显著提升COPD的发病风险。这提示，关注中老年期的生活转折点并提供及时的社会心理支持至关重要。

当然，本研究也存在一些局限性。例如，COPD的诊断依赖于医生的判断而非肺功能测定，可能存在误分类；孤独感的测量工具相对简单，可能无法完全捕捉其复杂维度；大量因数据不全被排除的参与者可能引入选择偏倚；以及未能纳入饮食、体力活动等潜在混杂因素。此外，关于反向因果关系的可能性（即早期未被识别的COPD可能导致活动受限和社会退缩，从而引发孤独感）虽经多种方式尽力控制，但仍不能完全排除。未来的研究需要结合更客观的肺功能测量、更精细的心理评估工具以及更全面的混杂因素信息，来进一步阐明二者之间复杂的因果关系。

尽管如此，这项研究的结论具有重要的公共卫生意义。它强调，在COPD的预防策略中，除了继续控烟、治理环境等传统措施外，还应高度重视中老年人群的心理社会健康。通过社区支持、社会参与促进、心理健康服务等方式，识别和干预那些处于不利孤独感轨迹（尤其是“持续高”和“递增”轨迹）的个体，可能为降低COPD发病风险开辟一条新的、有效的途径。这不仅有助于减轻个体的疾病痛苦，也对应对老龄化社会带来的慢性病挑战具有深远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