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消化与身体：西方现代性转型中的健康观念史研究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 and Allied Sciences》：Review Essay: Guts, Nutrition, and History

本刊编辑推荐：为探讨食物、医学与健康关系的演变史，研究者聚焦饮食观念与肠道健康在西方现代性转型中的角色。通过分析Steven Shapin《Eating and Being》、Elsa Richardson《Rumbles》和Rachel Hope Cleves《Lustful Appetites》三部著作，揭示了营养科学取代传统饮食知识的过程，以及肠道微生物组（microbiome）与情绪关联的现代复兴。该研究为理解营养主义（nutritionism）和身体规训提供了新视角。

　　

在当代社会，人们对于饮食健康的关注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从肠道微生物组（microbiome）研究到营养科学的精准计算，似乎现代人已经将进食行为彻底科学化。然而这种将食物简化为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等化学成分的“营养主义”（nutritionism）范式，是否让我们失去了与食物的本质联系？历史学者Ian Miller在《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 and Allied Sciences》发表的综述文章中，通过评析三部近年重要著作，揭示了饮食观念如何成为理解西方现代性转型的关键线索。

长期以来，饮食史研究在学术史上处于边缘地位，或被视作过于平凡，或被归为奇闻异趣。然而食物与健康的关系始终处于动态变化中，从19世纪工业化带来的饮食变革，到当代后疫情时代重新抬头的“食物贫困”（food poverty），都表明这一课题具有持续的时代相关性。Miller指出，探索食物及其相关生理过程能将我们带回到日常历史经验的核心，揭示社会如何通过饮食规训身体。

为深入这一议题，研究者选取了三部具有代表性的著作：Steven Shapin的《Eating and Being: A History of Ideas about Our Food and Ourselves》从长时段视角追踪饮食思想的演变；Elsa Richardson的《Rumbles: A Curious History of the Gut》聚焦肠道作为情感器官的文化史；Rachel Hope Cleves的《Lustful Appetites: An Intimate History of Good Food and Wicked Sex》则探讨饮食与性道德的交织关系。这三部作品共同构建了理解现代身体管理方式的多元视角。

研究方法上，本文采用历史文献分析与比较研究法，通过对三部专著的深度解读，梳理不同时期的饮食观念变迁。特别关注原始文献的多元性，包括科学文献、文学作品、自我帮助手册甚至恶魔学文献，以此重建不同历史时期对肠道健康的理解。同时运用情感史研究方法，强调消化系统作为情感载体的文化意义，并采用跨学科视角整合医学史、文化史和身体史的研究路径。

饮食思想的现代转型

Shapin的研究表明，从古代到近代早期，饮食思想保持相对稳定，直到19世纪随着现代性的兴起才发生根本转变。传统上，饮食知识基于个人经验和常识，而现代营养科学则通过化学和生理学范畴重新定义食物摄入。厨房开始模仿科学实验室，进食目标简化为蛋白质、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的精确摄取。20世纪卡路里概念的出现更强化了这种科学精确性的追求。然而这种转变导致专家知识与大众实践的脱节，科学家设计的“健康食品”往往淡而无味，脱离有意义的烹饪传统。

肠道作为情感与文化的载体

Richardson的研究揭示了消化系统远超生理功能的丰富内涵。肠道不仅是消化器官，更是情感表达载体——它们会“咆哮”表达饥饿，会因情绪波动而“不适”。19世纪铁路旅行引发的消化问题被视为现代生活加速的隐喻，办公室文员的慢性胃病则成为资本主义城市生活的病理象征。值得注意的是，尽管生物医学模式主导现代健康观念，但肠道与情绪的古老联系依然持续，并在当代微生物组研究中获得新的科学依据。

饮食与性道德的纠葛

Cleves的研究展现了不同文化对饮食与性关系理解的差异。18世纪法国餐厅的兴起标志着饮食的世俗化，美食与性愉悦被正面关联；而英美清教传统则坚持简朴饮食，将精致烹饪与道德堕落相联系。20世纪初，女性美食作家与餐厅文化被关联到女同性恋亚文化，男性对烹饪的兴趣则被视为女性化或同性恋倾向的标志。这些关联反映了社会通过饮食规训性别角色和性取向的复杂机制。

综合三部著作的发现，饮食观念的变迁深刻反映了西方社会向现代性转型的身体管理逻辑。营养科学的兴起不仅改变了人们的进食方式，更重新定义了身体与自我的关系。从基于个人经验的传统饮食知识，到专家主导的科学营养观，再到当代微生物组研究带来的整体观复兴，这一历程既体现了现代性对身体的规训，也揭示了科学知识与日常实践的持续张力。这些研究共同表明，肠道确实拥有自己的历史——一部与现代社会转型紧密交织，且不应再被忽视的生动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