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性条件下卡特尔损害计算的法律实践与欧盟竞争法私力执行研究

《GRUR International》：Calculating Damage Caused by a Cartel Under Conditions of Uncertainty

本文针对卡特尔案件中损害难以精确量化的问题，探讨了葡萄牙最高法院在一起卡车卡特爾私力执行案件中的裁判逻辑。研究确认了法定迟延利息已包含货币贬值补偿，并基于合理性原则在损害不确定时采用5%的推定过高索价。该判决为欧盟竞争法私力执行提供了重要参考，彰显了法院在适用Directive 2014/104/EU时协调国内法与欧盟法原则的实践智慧。

　　

在竞争法领域，卡特尔行为对市场秩序的破坏性已成为全球共识，但受害者如何通过司法途径获得合理赔偿始终是实践难点。当企业参与价格垄断协议时，其造成的"过高索价"(overcharge)往往因市场变量复杂而难以精确计量，这种不确定性成为私力执行(private enforcement)道路上的主要障碍。欧盟2014年颁布的《私力执行指令》(Directive 2014/104/EU)虽为受害者提供了法律武器，但各成员国在具体适用时仍面临诸多挑战。

葡萄牙最高法院近期审理的Transportes Guilherme Fernandes, Lda.诉Renault Trucks SAS案，正是这种困境的典型体现。该案源于欧盟委员会2016年对卡车卡特爾(AT.39824-Trucks)的处罚决定，涉及1997至2011年间多家卡车制造商操纵价格的垄断行为。原告作为直接采购方，主张其购买的十辆卡车支付了被抬高的价格，但在损害量化环节，双方专家报告呈现显著分歧。一审法院采纳了15.4%的过高索价比例，而上诉法院则认为证据不足，最终由最高法院通过法律推定和合理性评估确立了5%的赔偿标准。

研究过程中，法院主要运用了三种关键技术方法：首先是法律推定技术，依据《葡萄牙民法典》第349条从已知事实（卡特尔持续时间、市场覆盖率等）推导未知事实（损害存在）；其次是比较法分析，参考西班牙最高法院对同一卡车卡特爾案件的裁判标准；最后是合理性裁量，基于Oxera2009年研究报告等实证数据，在证据不足时运用公平原则进行损害估算。

在损害认定的法律逻辑层面，判决系统阐述了四个核心问题。关于货币贬值补偿，法院认定根据《葡萄牙民法典》第566条第2款，法定迟延利息已包含对货币贬值的补偿，不支持单独计算GDP平减指数调整。这一结论既符合国内法体系，也未违反欧盟法原则，因为《私力执行指令》序言第12段明确将利息计算规则交由成员国自行规定。

在损害存在的推定方面，判决采用了经验法则与逻辑推演相结合的方式。法院指出，根据欧盟委员会《量化损害实用指南》引用的研究数据，93%的卡特尔会导致价格上涨，且卡特爾持续时间越长、稳定性越高，对价格的负面影响就越难否认。本案中卡特爾持续14年、涉及主要制造商、具有高度协调性等特征，均支持存在损害的推定。被告提交的Oxera2019年研究报告因预设前提错误（将侵权限定为信息交换）而被认定不具说服力。

关于损害量化的司法裁量，判决展现了法院在证据不足时的创新处理。最高法院支持上诉法院采用"合理性评估"（fairness-based assessment）确定5%的过高索价比例，这既参考了西班牙对同一卡特爾的裁判标准，也考虑了本案具体情形（采购时间跨度、金融危机影响等）。法院强调，当精确量化"实际不可能或过度困难"时，基于《私力执行指令》第17条第1款和葡萄牙第23/2018号法律第9条第2款的授权，法官有权通过估算实现实质正义。

在证据规则适用方面，判决明确了推定与举证责任的边界。法院区分了"损害存在"（通过推定认定）与"损害程度"（通过估算确定）两个层次，指出前者属于事实认定问题，后者属于法律量化问题。这种区分既保障了原告的诉权，也防止了举证责任倒置的滥用。

本研究结论部分强调，竞争法私力执行的本质是在程序正义与实质正义间寻求平衡。葡萄牙最高法院的判决通过三重创新实现了这一目标：一是确认法定利息制度的完整性，避免重复补偿；二是建立基于卡特尔特征的损害存在推定规则；三是创设跨国参考与个案平衡相结合的量化方法。这些创新对欧盟统一竞争法实施具有重要参考价值，特别是在证据标准协调、跨国裁判一致等前沿问题方面。

值得注意的是，判决对5%比例的确定虽显保守，但反映了司法审慎。法院明确反对直接采用Oxera研究中的10%平均过高索价，而是结合本案证据特点选择下限值，这种处理既避免"过度补偿"风险，也体现了"合理性"标准的弹性空间。正如判决所言："当实际损害程度未知时，司法估算的目标不是数学精确，而是通过合理参数实现公平。"

该研究发表于《GRUR International》这一国际知名竞争法期刊，其价值不仅在于解决具体案件争议，更在于为欧盟范围内类似案件提供了可复制的裁判范式。随着数字经济发展带来的新型垄断行为增加，这种基于不确定性条件的损害计算方法，将为未来竞争法司法实践提供重要镜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