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断标签的深远影响：从“边缘型人格障碍”到“情绪强度障碍”的术语变革与污名化反思

《BJPsych Bulletin》：‘Diagnostic terms are consequential’

本文探讨了“边缘型人格障碍”（BPD）这一诊断术语的污名化问题。研究团队通过调查发现患者普遍认为BPD标签具有冒犯性，并更倾向于使用“情绪强度障碍”作为替代名称。然而，作者 Poole 指出，单纯更换术语无法根除污名，关键在于改变临床态度和医疗环境。文章强调应减少强制措施，促进治疗关系发展，并认为问题根源在于医疗系统对康复缓慢患者缺乏耐心。这一讨论对于改善人格障碍患者的诊疗体验具有重要意义。

　　

在精神健康领域，诊断标签远非简单的分类工具，它们承载着深远的社会意义和临床后果。以“边缘型人格障碍”（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 BPD）为例，这一术语自20世纪70年代引入临床实践以来，就一直伴随着争议。患者们普遍反映，这个标签本身带有强烈的贬义色彩，仿佛在指责他们的“人格核心”出现了问题。更令人担忧的是，即使临床指南不断更新，医疗专业人员对BPD患者的消极态度似乎已经成为一种系统性现象。这种态度直接影响了治疗关系的建立，甚至可能导致患者被排除在适当的医疗服务之外。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表在《BJPsych Bulletin》上的这篇社论展开了深入探讨。文章作者Rob Poole教授并没有停留在术语表面，而是直指问题的本质：为什么经过多次术语更迭（从“癔症型人格障碍”到“边缘型人格障碍”，再到ICD-10中的“情绪不稳定型人格障碍”），污名化问题依然存在？研究指出，关键不在于标签本身，而在于医疗系统和临床实践中根深蒂固的态度问题。

为了回答这些复杂问题，研究人员采用了多角度的分析方法。首先，他们回顾了术语的历史演变，从二战前精神分析实践中的起源，到1980年代在Maudsley医院只有25%精神科医生使用该诊断的实际情况，再到ICD-10分类系统的变更。同时，研究团队参考了Hayward等人的实证调查，该调查通过问卷方式收集了广泛成人精神科患者对BPD替代术语的偏好。此外，作者还整合了关于BPD临床特征、治疗效果和自杀风险的最新研究证据，特别是针对各种心理治疗方法有效性的系统评估。

术语演变与现状

通过历史回顾发现，BPD术语的演变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去污名化”的尝试过程。然而，正如ICD-10将BPD改为“情绪不稳定型人格障碍”的案例所示，新术语很快又会沾染上原有的负面含义。这种“语义轮回”现象说明，单纯改变标签就像是在打一场注定失败的战役。研究指出，问题的核心在于，只要诊断仍然暗示是“人格”本身出了问题，任何新术语最终都难逃被污名化的命运。

患者偏好与临床现实

调查数据显示，在众多备选术语中，“情绪强度障碍”（Emotional Intensity Disorder）获得了患者的最高偏好。这个术语的优势在于它避免了直接指责“人格”，而是将问题定位于情绪调节方面。然而，作者提醒我们注意一个更深刻的问题：患者反感的不仅仅是术语本身，更是临床人员使用这些术语时所表现出的态度。当医疗专业人员用BPD诊断来暗示患者的问題是“道德问题而非医学问题”，或者认为这些情况“无法治疗”时，术语本身就成为了排斥患者的工具。

临床实践的系统性问题

研究揭示了临床实践中的一系列系统性问题。首先，BPD的诊断边界本身就很模糊，它与其他人格类型之间存在连续的过渡，并不符合传统疾病分类学的离散范畴。其次，临床人员对BPD患者往往表现出缺乏耐心的态度，这种态度可能重复了患者早年的创伤经历。最重要的是，现行的医疗系统过于依赖强制措施来管理自杀风险，而证据表明这种做法常常适得其反。

改革方向与解决方案

研究提出了两个关键改革方向。在临床层面，需要帮助专业人员认识到他们对患者困难行为的反应可能强化患者的负面体验，从而学会做出非评判性的临床决策。在系统层面，政策制定者必须认识到，通过强制手段控制患者行为往往会增加风险而非降低风险。有效的自杀预防主要依靠稳固的治疗关系，而非强制住院。

研究表明，BPD患者自杀风险与其他精神疾病诊断相当，且是其他心理健康问题的重要风险因素。尽管尚无对所有患者都完全满意的治疗方案，但多种心理干预措施已显示出良好效果。这意味着BPD的治疗现状与另一个备受争议的诊断——“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a）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两者都面临着污名化与治疗挑战并存的困境。

研究的结论部分强调，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诊断标签本身，而在于医疗系统如何应对那些康复缓慢或难以完全康复的患者群体。无论是被称为BPD、“行为问题”还是“慢性患者”，这个群体面临的核心困境是相同的：医疗系统对他们的耐心不足，资源投入不够，且过于依赖强制性的管理措施。

这项研究的重要意义在于它将术语争议提升到了系统改革的层面。作者并非原则上反对术语变更，但明确指出不应将术语改革视为解决根本问题的灵丹妙药。真正的解决方案需要建立能够真正解决患者问题的服务体系，而不是仅仅满足医疗机构的管理便利。

从更广阔的视角看，这项研究对精神卫生实践提出了深刻挑战：我们是否准备好创建一个能够包容复杂性、接纳康复不确定性、并真正以患者需求为中心的精神健康服务体系？术语变更可以是一个起点，但只有当临床态度、医疗政策和系统环境都发生相应变革时，诊断标签才能真正成为帮助而非伤害患者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