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心理健康与心理社会支持项目的实施与资金挑战：专家共识与变革路径

《Cambridge Prisms: Global Mental Health》：Global Mental Health and Psychosocial Support Programming: An Expert Review of Major Implementation and Funding Challenges

本刊特邀全球心理健康领域专家，针对中低收入国家由外部组织资助或实施的心理健康与心理社会支持（MHPSS）项目，系统梳理了其在项目设计与资金支持上面临的共性挑战。研究团队通过专家共识指出，当前MHPSS项目存在与现有服务体系脱节、干预范围狭窄、全球北方主导、项目质量支持不足及资金严重短缺等问题，并提出了推动服务整合、构建全面照护体系、强化本地化主导与能力建设、完善培训督导与监测评估等具体建议，为提升全球MHPSS项目的公平性、相关性与可持续性提供了重要行动框架。

　　

在全球范围内，精神痛苦是导致残疾的主要原因之一，然而，与之对应的心理健康服务，尤其是在资源有限的中低收入国家，却长期面临投入不足、覆盖不均的困境。尽管全球心理健康（GMH）领域在过去几十年取得了显著进展，例如世界卫生组织（WHO）推出的《心理健康差距行动规划》（mhGAP）等倡议，但由外部组织（通常是来自高收入国家的大学或国际非政府组织）主导的心理健康与心理社会支持（MHPSS）项目，在实现可持续、高质量的服务交付方面，依然存在诸多深层次的挑战。这些问题如同一张无形的网，限制了项目效能的充分发挥，也阻碍了全球心理健康公平目标的实现。为了系统梳理这些共性难题并寻求破解之道，一个由来自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塔夫茨大学、哈佛大学等知名机构，以及世界宣明会、国际救援委员会等实践组织的专家组成的团队，在《Cambridge Prisms: Global Mental Health》上发表了这篇专家共识综述。

本研究并非基于传统的实验或队列数据，而是基于作者团队广泛的实地观察和实践经验，采用专家共识的方法，对全球范围内由外部行为体主导的MHPSS项目进行批判性审视。研究团队通过梳理共同的实施模式和资金流向，识别出阻碍项目持续高质量交付的关键瓶颈。该方法的核心在于汇集一线实践者、项目管理者与研究者的集体智慧，确保所发现问题与建议的实践相关性。

项目实施挑战

挑战一：心理健康是跨领域问题，但独立项目仍很普遍。

研究人员观察到，尽管有大量证据表明心理健康问题与传染病、孕产妇健康、非传染性疾病（NCDs）、教育、暴力等问题存在双向负面影响，但MHPSS项目常常与现有的卫生和社会服务体系分离。这种“孤岛式”的项目不仅增加了成本、降低了可及性，还因心理健康污名而进一步加剧了服务获取障碍。独立项目相比整合到现有体系中的项目，更难以持续和扩大规模。相反，那些解决身体健康、教育和社会问题的项目，若不处理相关的心理健康问题，其目标也难以实现。

结论： 支持将MHPSS整合进身体健康和其他服务项目中，这能提高服务可及性、成本效益和可持续性。

挑战二：项目往往只解决少数问题，而非针对最需要人群的一系列心理健康和心理社会问题。

当前项目往往侧重于常见的心理健康障碍（如抑郁、焦虑、创伤后应激），而忽视了其他重要问题，包括：针对心理健康状况的污名和歧视、严重精神障碍（如双相情感障碍、精神分裂症）的治疗、安全（自伤或自杀）、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与神经发育状况、物质滥用、通过解决受害者和施害者心理健康来预防亲密伴侣暴力（IPV）和性别暴力（GBV），以及性别和性取向对心理健康的影响。污名是寻求帮助的主要障碍，而项目对共病（comorbidity）的关注不足，且未能充分考虑性别差异。

结论： 需要一个综合性的照护系统，解决全部主要的心理健康问题和障碍，并覆盖所有有需求的人群，包括解决污名和歧视，并将性别考量纳入项目设计。

挑战三：全球心理健康优先事项和实践仍由全球北方主导，本地参与和适应不足。

全球心理健康领域存在南北权力不平衡和新殖民主义实践的批评。西方的概念、评估工具（如基于DSM和ICD的诊断标准）和治疗方法往往被直接移植，缺乏充分的本地化适应和验证。这导致项目可能无法准确反映和应对当地人群的真正需求和心理健康表现。

结论： 应强调在南北合作和能力建设的框架下，由本地主导项目设计和实施。这需要通过社区参与式研究（CBPR）等方法，建立真正平等互利的伙伴关系，并进行干预措施和评估工具的本地化适应。

挑战四：项目质量支持不足。

项目质量不佳的原因包括培训与督导不足、监测与影响评估缺乏、工作人员和服务未能充分融入现有体系。许多干预措施缺乏在当地人群中的有效性证据。工作人员（尤其是通过任务分担（Task-Sharing）模式工作的非专业人员）往往在没有足够时间、资源和持续支持的情况下承担额外工作。监督对于维持服务质量至关重要。

结论： 需要扩大对培训、督导和监测评估的关注，并提供必要的时间与资源。应将心理健康培训纳入职前教育，加强在职培训和持续督导，并确保工作人员得到应有的认可和报酬。使用像WHO和UNICEF的“确保心理支持质量”（EQUIP）这样的工具来保证服务提供的质量。

挑战五：干预措施的选择未参考最佳可得证据。

项目决策往往由外部专家基于个人熟悉度而非科学证据做出，未能充分利用现有的、针对相关人群的干预措施研究数据库。

结论： 应通过查阅持续更新的证据库（如Mental Health Innovation Network, Metapsy）来促进基于证据的干预措施的选择。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应与本地利益相关者合作选择适宜方案，并进行影响评估。

挑战六：过度依赖外部生成的症状清单进行评估。

评估往往侧重于症状，而对“康复”（Recovery）这一核心治疗目标关注不足。康复被定义为个体改善健康、过上自主生活并发挥潜能的过程。功能评估工具（如WHO-DAS 2.0）需要本地化适应以反映对当地重要的活动。

结论： 康复应成为治疗服务的主要目标和影响评估的重要部分。评估工具（包括筛查和功能评估工具）需要本地化适应和验证，以确保其文化相关性和敏感性。

挑战七：发展背景下缺乏实施指南。

现有国际指南（如IASC紧急情况MHPSS指南）主要针对人道主义背景，缺乏针对长期发展背景下如何建立可持续、本地整合的心理健康系统的详细指导。WHO的mhGAP等项目提供了方向，但缺乏具体的、可操作的“如何做”的系统性指南。

结论： 需要制定针对发展背景的综合性心理健康指南，为如何将全面的心理健康系统整合进发展规划提供清晰、可操作的指导，并反映从救济向发展的过渡。

资金挑战

挑战一：资金水平远低于需求。

全球心理健康公共支出中位数仅占政府卫生支出的2.1%。发展援助用于心理健康（DAMH）的资金在2021年后显著减少。资金不足导致项目范围狭窄、质量低下，并形成了“低资金=常态”的恶性循环。

结论： 需要建立关于GMH项目内容和方法的指南，明确何为适当的项目及其所需资源，并据此提供资金。

挑战二：资金常给予缺乏内部心理健康专业知识或本地经验的机构。

MHPSS资金常作为大型项目（如物理健康）的一部分，授予缺乏心理健康专业知识的机构。这些机构可能将项目分包给不具备相关经验的机构。本地组织在申请资金时面临语言、合作伙伴不平等、项目周期短等障碍。

结论： 资助方和受助方人员都应具备内部心理健康项目经验，并通过解决结构性障碍使资助机会更易被本地组织获得。若本地专业知识不足，应引入国际或区域专家，并明确以建设可持续本地能力为目标。

挑战三：政府缺乏关注和资源。

许多国家缺乏具有明确服务框架和专项资金的战略性心理健康计划，导致心理健康在政府内部结构中被边缘化。一线提供者（如社区健康工作者）的薪酬、专业发展和职业路径得不到保障。

结论： 政府与外部资助方应合作，建立内部结构和预算，以实施和维护永久性的心理健康服务。

挑战四：项目资金协调不力。

某些地区或人群可能获得重叠甚至冲突的服务，而其他地区或需求则被忽视。例如，乌克兰有超过300个NGO提供MHPSS，而人口更多的苏丹却不到10个。

结论： 资助方需要在总部层面（选择地区和国家）和国家/地方层面（规划类型和亚人群）改善协调，优先考虑互补性规划和需求的公平覆盖。

总结与结论

该论文基于作者的经验和观点，回顾了由外部行为体主导的全球MHPSS项目。研究肯定了该领域取得的进展，如心理健康日益受到重视，超过一半的联合国会员国制定了心理健康政策。然而，在资金大幅削减的背景下，更需有效利用现有资源。论文指出的两大核心问题是：资金严重不足，以及缺乏被广泛认同和遵守的项目与培训指南（尤其是在发展背景下）。作者呼吁制定具体的指南和标准，以推动形成有效、可持续、可及且能应对社区全方位心理健康需求的服务系统，并为争取更多资源提供项目基础。这些建议对于实现公平、全面、证据为本且扎根于具体情境的全球心理健康编程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