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性种族主义与美国黑人与白人无家可归者差异的地理关联研究

《Journal of Racial and Ethnic Health Disparities》：Structural Racism and Black-White Disparities in Homelessness in the United States

本研究聚焦于美国日益严重的无家可归危机及其对健康的负面影响，尤其关注种族因素在其中扮演的关键角色。为解决为何黑人与白人之间存在显著的无家可归率差异这一问题，研究人员Molly K. Richard开展了一项主题为“结构性种族主义与黑人与白人无家可归者差异”的研究。通过分析259个都市及郊区社区的数据，研究发现黑人无家可归的总体风险是白人的5倍，而黑人家庭的这一风险更是高达11倍。更重要的是，研究利用多维度的结构性种族主义指标（涵盖住房、经济、教育、刑事司法等领域的不平等）进行回归分析，结果表明，社区层面的结构性种族主义程度能够解释33%的黑白无家可归差异变异。具体而言，刑事司法（监禁比率）、住房（租房者比例比率）和贫困领域的种族不平等与无家可归差异存在独特且显著的正相关。这项研究首次通过定量方法实证了结构性种族主义是无家可归种族差异的重要驱动因素，为公共卫生、社会政策和社会工作领域制定以种族平等为导向的干预措施提供了关键证据，强调解决结构性种族主义是终结无家可归及相关健康不平等的核心。

　　

在美国，拥有一个负担得起、稳定且质量良好的家，是健康的基础。然而，无家可归者数量不断增长，已成为该国最紧迫的公共卫生危机之一。大量证据表明，经历无家可归与一系列负面健康结果密切相关，包括更高的传染病负担、不良的心理和行为健康、慢性病的早发、更高的身体伤害和性侵犯发生率以及过早死亡。但危机的阴影并非平等地笼罩每个人。越来越多的研究揭示了一个强烈而持久的关联：种族与无家可归风险紧密相连。有色人种，尤其是黑人和原住民，在无家可归者中比例过高。即使考虑了贫困和教育等其他个体因素，他们一生中经历无家可归的风险依然最高。这种差异背后，并非简单的个人际遇，而是更深层次的结构性力量在起作用。学者们指出，理解无家可归的种族差异，必须审视塑造住房不稳定的结构性因素，特别是结构性种族主义——即那些相互关联的系统、政策和制度，如何持续地沿着种族界线分配资源和机会，优待白人而使有色人种社区处于劣势。尽管理论和定性研究将结构性种族主义与无家可归差异联系起来，但用定量方法实证这种关系、并探究具体驱动因素的研究仍然有限。正是在此背景下，发表在《Journal of Racial and Ethnic Health Disparities》上的这项研究，旨在通过量化方法，探索美国各地黑人与白人无家可归差异的地理变异，并检验其与当地结构性种族主义衡量指标之间的关联。

为了回答上述问题，研究人员Molly K. Richard进行了一项横断面研究。研究主要利用了2016年至2020年美国住房和城市发展部（HUD）的点计数（Point-in-Time, PIT）数据来估算无家可归者数量，并将这些数据与社区层面的特征相结合。研究样本包括259个都市和郊区的“关怀连续体”（Continuum of Care, CoC）区域。关键因变量是计算出的黑人与白人无家可归率比率（即差异比），涵盖了总体无家可归、收容所内的单身成人、未收容的单身成人以及家庭无家可归者等类别。核心的自变量是结构性种族主义的衡量指标，主要采用了Siegel等人开发的一个县级多维潜在变量——结构性种族主义因子得分（Structural racism factor score），该得分综合了居住隔离、监禁率、教育程度、就业和经济流动性（种族机会差距）等多个领域的黑人与白人不平等数据。此外，研究还单独考察了这些领域的不平等比率（如租房者比例比率、贫困率比率、监禁率比率等）对无家可归差异的影响。数据分析采用了线性回归模型，并对州层面进行了聚类稳健标准误处理，以解释CoC嵌套于州内可能存在的相关性。

研究结果

变异在无家可归者差异中

描述性分析结果显示，整体上，黑人经历无家可归的可能性是白人的5.6倍。但这种差异在不同类型的无家可归者和不同地区间存在显著变异。其中，家庭无家可归的种族差异最为惊人，黑人家庭的比率平均是白人家庭的近11倍，有些社区甚至超过40倍。收容所内的单身成人差异略高于未收容的单身成人差异。从地理分布看，美国东北部和中部地区的CoC显示出最高的黑人与白人无家可归差异，而许多南部和西部CoC的差异相对较低。例如，威斯康星州麦迪逊/戴恩县的总体无家可归差异最高（比率达18.99），而加利福尼亚州帝国县的差异最低（1.38），后者是由于白人和黑人的无家可归率都较高，从而缩小了差距。这些发现直观地展示了无家可归种族差异并非全国统一，而是存在明显的社区间异质性。

无家可归者差异的结构性相关因素

研究的核心发现揭示了结构性种族主义与无家可归种族差异之间的强关联。散点图显示，社区的结构性种族主义得分越高，其黑人与白人无家可归差异往往越大。

回归分析证实了这一观察。在单变量模型中，多维结构性种族主义衡量指标独自解释了黑人与白人总体无家可归差异33%的变异。具体而言，社区的结构性种族主义得分每增加1个单位，与无家可归差异增加38%相关。考虑到该得分在样本中的实际范围（约-2.00至+2.85），这意味着结构性种族主义程度最高的社区，其无家可归差异远高于程度最低的社区。这种正相关关系在收容所内、未收容和家庭无家可归的细分模型中同样存在，尽管解释力略有不同。

进一步的多变量模型考察了结构性种族主义各个具体领域的相对影响力。在控制了黑人人口比例等因素后，模型解释了总体无家可归差异58%的变异。其中，刑事司法系统的不平等（以黑人与白人地方监禁率比率为代表）是无家可归差异最强烈的预测因子。这表明，在那些黑人相对于白人被监禁比例更高的社区，无家可归的种族差异也更大。此外，住房领域的不平等（黑人与白人租房者比例比率）和贫困率比率也与无家可归差异呈显著正相关。然而，居住隔离指数和种族机会差距的系数虽然为正，但未达到统计显著性。教育程度比率（白人与黑人之比）出人意料地与无家可归差异呈负相关，这可能反映了变量间的复杂关系或模型设定问题。在不同无家可归亚组中，黑人人口比例与家庭无家可归差异正相关，而租房者比例比率与未收容的单身成人差异无关，这可能与不同地区的气候、收容能力以及无家可归形态的差异有关。

研究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通过实证分析表明，结构性种族主义是美国黑人与白人之间无家可归率存在显著差异的重要驱动因素。社区间无家可归种族差异的变异，很大程度上可以由量化衡量结构性种族主义的指标来解释，特别是刑事司法、住房和贫困领域的种族不平等。这一发现将先前关于无家可归种族差异的定性见解和理论框架，通过系统的定量分析进行了验证和强化。

研究结果具有重要的政策启示。它强调，尽管普遍性的策略（如增加经济适用房和提高收入）对减少整体无家可归至关重要，但仅靠这些不足以解决导致黑人个体和家庭面临更高风险的系统性排斥和压迫。解决无家可归的种族差异，需要针对性地应对结构性种族主义在各个系统中的表现，例如改革刑事司法政策以减少对黑人的过度监禁、打击住房市场的种族歧视、以及解决财富和收入方面的种族不平等。一些社区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例如成立种族平等委员会、将种族平等考量纳入无家可归服务资源的分配决策、以及制定旨在解决无家可归根本原因的上游干预计划（如洛杉矶县针对黑人的无家可归问题特别委员会提出的广泛建议）。联邦层面的激励（如HUD将种族平等纳入CoC资金申请要求）可以推动这些努力，但持久的改变更需要州和地方各级的坚定承诺。

本研究也存在一些局限性，包括点计数数据可能存在的漏计、CoC级别变量构建方法的假设、研究的横断面性质无法推断因果关系、以及结构性种族主义衡量指标主要反映当代不平等而难以完全捕捉历史遗留问题等。尽管如此，研究结果清晰地指出，当代可观测到的上游系统中的黑人与白人差异，与无家可归的差异存在着强有力的社区层面关联。

总之，这项研究为住房与健康公平领域的学术讨论增添了重要的定量证据。它令人信服地表明，无家可归不仅是一个住房问题，更是一个种族主义问题。在联邦层面关注种族平等可能出现波动之际，研究人员可以继续通过提供实证依据，支持地方驱动的、以公平为中心的规划和干预措施，从而为最终消除无家可归及其相关的健康不平等做出贡献。解决无家可归的种族差异，关键在于直面并瓦解其根源——结构性种族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