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系统性硬化症患者临床特征与治疗模式的单中心回顾性研究

《Clinical and Experimental Medicine》：Clinical characteristics and treatment patterns of systemic sclerosis patients in China: a single-center retrospective study

本刊推荐：为明确中国系统性硬化症（SSc）患者的临床表型与治疗现状，研究人员对北京协和医院232例SSc患者进行回顾性分析。研究发现dcSSc（弥漫性皮肤型）与lcSSc（局限性皮肤型）在器官受累（如PAH、SRC）和自身抗体（如Scl-70、ACA）分布上存在显著差异，联合免疫抑制治疗（如糖皮质激素85.1%）和传统中药（23.7%）应用普遍。多因素分析提示NT-proBNP和hsCRP升高与PAH风险显著相关（OR=12.359/3.239），为精准防治SSc并发症提供新依据。

　　

在风湿免疫疾病领域，系统性硬化症（Systemic Sclerosis, SSc）如同一张无形的网，以纤维化、血管病变和免疫失调为丝线，缠绕着患者的皮肤与内脏器官。这种慢性自身免疫性疾病被分为弥漫性皮肤型（dcSSc）和局限性皮肤型（lcSSc），前者来势汹汹，皮肤迅速增厚并常伴随严重内脏受累；后者则更为“含蓄”，病变多局限于四肢末端，但病程漫长，肺动脉高压（PAH）等并发症暗藏杀机。全球范围内，SSc的流行病学特征差异显著，发病率从每10万人年0.2到7.5不等，而亚洲人群，特别是中国患者的临床特征与治疗模式，仍是一幅未完成的拼图。既往研究多基于西方人群，但遗传背景、环境因素和医疗可及性的差异，可能让中国SSc患者有着独特的面貌。正是这片空白，吸引了北京协和医院研究团队的目光，他们决定深入探索，绘制中国SSc患者的临床图谱。

为揭开中国SSc患者的真实面貌，研究团队开展了一项单中心回顾性观察性研究。他们调取了2012年1月至2022年1月期间在北京协和医院住院的成年SSc患者的电子病历。研究的纳入标准严格遵循1980年美国风湿病学会（ACR）和/或2013年ACR/欧洲抗风湿病联盟（EULAR）的分类标准，确保每位入组患者诊断明确。研究人员设计标准化的数据收集表，由四位研究者独立提取信息，并通过培训确保数据定义和判读的一致性。任何歧义均通过至少两位研究者协商解决，保证了数据的可靠性。收集的信息包罗万象，从人口统计学特征、临床表现到实验室参数、影像学检查和治疗细节，力求全面。器官受累的判定基于客观检查：PAH需右心导管测平均肺动脉压≥25 mmHg或超声估测收缩压≥40 mmHg；肺纤维化依赖高分辨率CT；胃肠道受累通过内镜、测压等证实；心脏异常由心电图和超声心动图捕捉；硬化性肾危象（SRC）则定义为快速进展的肾功能不全伴或不伴恶性高血压。统计分析采用SPSS软件，既用常规描述性统计描绘患者全貌，也通过单因素及多因素Logistic回归挖掘并发症的危险因素。

患者特征

研究最终纳入232名SSc患者，平均年龄54.8岁，女性占76.7%。lcSSc患者（54.3%）略多于dcSSc患者（45.7%）。一个引人注目的发现是，dcSSc组中男性比例显著高于lcSSc组（31.1% vs 16.7%），提示男性可能更易罹患侵袭性亚型。疾病进程也迥然不同：dcSSc患者从发病到诊断的时间（3.2年）远短于lcSSc患者（7.9年），且总病程也更短（5.8年 vs 10.9年），印证了dcSSc的“急性”特质。所有患者平均体重指数（BMI）偏低（21.5 kg/m²），暗示着潜在的营养代谢问题。

实验室特征

自身抗体谱如同SSc的“分子身份证”。绝大多数患者（94.8%）抗核抗体（ANA）阳性。更具特异性的抗体呈现鲜明对比：抗着丝点抗体（ACA）在lcSSc中更常见（33.3%），而抗拓扑异构酶I抗体（Scl-70）则青睐dcSSc（36.2%）。抗U1核糖核蛋白（U1RNP）抗体也与lcSSc相关。仅两例患者同时存在ACA和Scl-70抗体，体现了抗体间的排他性。心脏损伤标志物检测揭示，dcSSc患者更易出现心肌受累，其肌钙蛋白I（cTnI）和N末端B型利钠肽原（NT-proBNP）升高比例均显著高于lcSSc患者。此外，dcSSc组的血肌酐升高和蛋白尿发生率也更高，预示更差的肾脏结局。

器官受累

皮肤硬化是SSc的标志，93.4%的dcSSc患者有此表现，显著高于lcSSc（68.3%）。雷诺现象（Raynaud's phenomenon）作为血管异常的信号，在近八成患者中出现。内脏受累方面，胃肠道（尤其是食管，56.5%）是“重灾区”，紧随其后的是心脏舒张功能异常（53.2%）、心包积液（48.9%）和PAH（44.8%）。深入分析显示，lcSSc患者的肺动脉收缩压（PASP）显著高于dcSSc患者（51.9 vs 40.8 mmHg），凸显其PAH负荷更重。而肺纤维化（20.1%）和SRC（15.9%）则更偏爱dcSSc患者，其中SRC在dcSSc中的发生率高达26.4%，是lcSSc的3.7倍。

治疗

治疗策略深刻反映了疾病异质性。绝大多数患者（85.1%）接受了糖皮质激素，中位日剂量27.5毫克。免疫抑制剂中，环磷酰胺（51.8%）应用广泛，且在dcSSc组使用率更高（62.3%），反映了临床医生对快速进展型疾病的强化干预。与之相对，羟氯喹（11.0%）更多用于lcSSc。针对并发症的药物同样不可或缺：质子泵抑制剂（64.5%）应对胃肠道症状；钙通道阻滞剂（24.6%）改善雷诺现象；而PAH的靶向药物，如内皮素受体拮抗剂（ERAs, 14.0%）和5型磷酸二酯酶抑制剂（15.4%），则更频繁地用于lcSSc患者。一个颇具中国特色的发现是，近四分之一（23.7%）的患者接受了传统中药（如雷公藤多苷）治疗，且常与西药免疫抑制剂联用。药物安全性方面，共报告10例不良反应，均经调整用药后缓解。

多因素分析揭示疾病决定因素

多因素Logistic回归模型像一台精密的探测器，揭示了并发症背后的独立危险因素。ACA阳性是皮肤硬化的“保护因素”（OR=0.361）。而NT-proBNP升高对PAH（OR=12.359）和心包积液（OR=2.796）均有强预测价值。超敏C反应蛋白（hsCRP）升高也与PAH风险增加相关（OR=3.239），提示炎症在血管病变中的作用。值得注意的是，皮肤硬化与胃受累显著相关（OR=3.122），而较低的BMI则普遍与胃肠道受累风险增加有关。对于最凶险的并发症之一SRC，cTnI升高（OR=7.110）和dcSSc亚型（OR=2.929）是其独立预测因子。

这项由Xin Tian、Wenhan Li等作者完成的研究，首次大规模、系统地描绘了中国顶级转诊中心SSc患者的全景图。它不仅证实了dcSSc与lcSSc在临床表型、血清学特征和治疗策略上的显著差异，更重要的是，揭示了诸如NT-proBNP、hsCRP等生物标志物与中国SSc患者特定并发症的强关联性，为早期识别高危患者、实施精准干预提供了关键线索。研究中观察到的联合免疫抑制治疗和传统中药的广泛应用，既反映了中国临床医生应对这一复杂疾病的积极策略，也凸显了当前治疗选择有限、缺乏特效药的困境，呼唤更多高质量的前瞻性研究和靶向药物的研发。该论文发表于《Clinical and Experimental Medicine》，其详实的数据和深入的分析，为理解SSc的亚洲特征增添了厚重的一笔，也为全球风湿病学界优化SSc管理策略提供了来自东方的重要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