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扭曲”的个体性：从克里斯蒂娃与克莱因视角看连体婴儿的文化回应及其对健全主义的批判

《Psychoanalysis, Culture & Society》：Queered individuality: cultural responses to conjoined babies

本刊推荐：针对非连体个体（singleton）对连体婴儿（conjoined babies）的文化焦虑，Joseph Holloway在Kristevan框架下，结合Kleinian投射性认同（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理论，分析了1970s至今虚构与非虚构文本。研究揭示了非紧急分离手术（non-emergency separation surgery）作为一种“恢复叙事”（restitution narrative），实则是健全主义（ableism）对“个体性”（‘individuality’）神话的偏执维护，批判了其背后对全球互联世界中人类孔隙性存在（porous existence）的压抑。

　　

在当代英美社会，一个根深蒂固的神话占据着主导地位：社会是由独立、理性的“个体”构成的，这些个体对自己的身心享有完全的主权。这种将人视为离散、自导自洽主体的（不准确）理解，支撑着我们的经济和法律体系。然而，连体婴儿的出现，以其无法回避的生理事实，对这一“个体性”神话构成了根本性的挑战。他们的存在仿佛一面镜子，映照出非连体个体（singleton）自身在全球化互联世界中相互依赖、孔隙性存在的真实状态，从而引发了深层的文化焦虑和心理不适。这种焦虑并非源于连体婴儿本身，而是源于非连体社会对自身“个体性”脆弱性的恐惧和压抑。为了探究这一文化现象背后的心理机制和社会动因，Joseph Holloway在《Psychoanalysis, Culture & Society》上发表了其研究。

为了深入剖析非连体社会对连体婴儿的文化回应，Holloway采用了一种批判性残疾研究（critical disability studies）的视角，并融合了克莱因（Melanie Klein）的客体关系理论（object relations theory）和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关于卑贱（abjection）的理论。研究并未旨在呈现连体生活的真实经验，而是旨在解构这些描绘中蕴含的健全主义（ableism）正常化策略。分析对象涵盖了20世纪和21世纪的虚构文学、新闻报道、医学论文和法律案例研究，这些文本均出自非连体的作者之手，它们被选择是因为最能清晰地表达上述关切。

研究发现，连体婴儿首先被非连体观察者体验为一种对“我”与“他者”基本界限的模糊，从而引发卑贱感，其典型表现是厌恶和恶心。这种反应是非连体个体试图强化自身身体边界、重申其作为不可渗透“个体”自我形象的一种尝试。然而，这一行为恰恰暴露了其自身早已被“污染”的事实——所有消化过程都涉及“内部/自我”与“外部/他者”界限的重新协商，揭示了人类身体本质上的孔隙性。例如，在Chris Abani的小说《The Secret History of Las Vegas》中，连体双胞胎“火”与“水”共享消化系统，其中一人的营养依赖于另一人的描述，被比作“像婴儿一样”，直接将“母婴主体间性”的领域映射到“连体双胞胎主体间性”上，对读者产生了“酷儿化”（queering）效应，动摇了其对“个体性”的单一假设。

面对这种对“个体性”的酷儿化挑战及其引发的自我强化式厌恶循环，非连体社会产生了一种“解决”此状况的需求，其核心表现是非紧急分离手术。这种手术被Arthur Frank称为“恢复叙事”（restitution narrative），即通过将连体婴儿“恢复”（实为“转变”）为两个离散的个体，来平息上述焦虑。医学文献中普遍存在的“分离偏见”（separation bias），以及将连体关系错误地描述为“寄生性”（parasitism）的“对抗性”模型，都是这种正常化策略的体现。这种描述歪曲了连体婴儿源于同一受精卵、深度共享器官和组织的事实，将其重新想象为仅在表面连接，以便于压抑连体状态对“个体性”的挑战。即使手术风险极高，且并无医疗必要，这种手术也常常被实施，反映了社会无法想象拥有非典型解剖结构的生活是值得过的。

该研究结论强调，对连体婴儿的描绘持续保持着对残疾身体的健全主义诠释学。非连体个体坚持自身是唯一权威主体，其身体是安全、独特、封闭和自主的，这是一种偏执的自我肯定行为。连体婴儿的幽灵提醒我们，必须从“自我”洁净而恰当的身体中驱逐出去的东西，恰恰是没有人能孤立于其他个体，或对其身心拥有主权控制这一被压抑的知识。我们（残疾/非残疾人）都是多孔的，都是相互联系的。连体现象应鼓励我们认识到这种相互依存关系，尤其是在面对气候变化和新冠疫情等全球性问题时。非紧急分离手术作为一种正常化策略，试图重构自主主体性，将其作为唯一正当的在世存在方式，但这掩盖了人类存在的真实 interdependence（相互依赖）。研究呼吁扩展我们对正常身体的定义，而非让连体者 conform to（遵从）我们的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