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海军“罐头丑闻”新解：富兰克林探险队罐头食品的可食用量估算与营养缺陷分析

《Polar Record》：The Royal Navy’s preserved meat “scandal”: Estimating the edible quantity and nutritional deficiencies of the Franklin expedition’s canned provisions

为解决富兰克林探险队是否因食用劣质罐头而遇难的历史谜题，研究人员开展了关于其罐头食品可食用量及营养状况的主题研究。通过估算5%的罐头损耗率，研究得出探险队在比奇岛决策时仍有充足食物储备，但高温加工导致维生素B1和维生素C严重流失，加之长期被困无法狩猎补充，最终因营养缺乏而致命，这为理解探险队覆灭提供了新的科学视角。

　　

1845年，由约翰·富兰克林爵士率领的英国皇家海军探险队，驾驶着“埃里伯斯号”和“恐怖号”两艘舰船，满怀信心地驶入北极圈，寻找传说中的西北航道。然而，这支装备精良、经验丰富的队伍却从此神秘失踪，成为19世纪最令人困惑的航海悲剧之一。在随后的搜救行动中，除了在比奇岛发现三座坟墓和少量营地遗迹外，再无更多线索。关于他们覆灭的原因，众说纷纭，其中一种流传甚广的说法是：他们吃下了腐败变质的罐头食品，导致了瘟疫或饥荒。

这一说法源于1852年的一场轰动一时的“罐头丑闻”。当时，为搜救富兰克林而准备的皇家海军舰队，在检查其罐头食品供应商斯蒂芬·戈德纳提供的货物时，发现了大量腐烂、含有内脏甚至污物的罐头。媒体随即惊呼，富兰克林探险队很可能也收到了同样劣质的食品，并因此遭遇了灭顶之灾。尽管随后的议会调查委员会得出结论，认为富兰克林探险队收到的罐头质量是合格的，但这场风波给戈德纳的声誉蒙上了长久的阴影，也让“劣质罐头害死探险队”的说法深入人心。

然而，历史的真相往往比简单的“好人”与“坏人”的二分法更为复杂。发表在《Polar Record》上的这项研究，正是为了拨开这层迷雾，重新审视富兰克林探险队的罐头食品供应问题。它不再纠结于罐头是否“腐败”，而是提出了一个更为深刻的问题：即使罐头本身质量合格，它们是否足以支撑探险队完成长达三年的任务？在漫长的北极冬季，当船只被冰层困住，无法通过狩猎补充新鲜食物时，这些罐头能否提供维持生命所必需的营养？为了回答这些问题，研究人员开展了一项严谨的定量与营养学分析。

为了开展这项研究，研究人员主要运用了历史档案分析、统计学估算和营养学评估相结合的方法。他们首先深入挖掘了1852年议会调查委员会的原始报告、海军给养记录以及探险队成员的私人信件，获取了关于罐头供应量、消耗时间表以及船员人数的关键数据。随后，他们运用二项分布模型，估算了在5%的常规损耗率下，探险队从出发到比奇岛期间可能被判定为不合格的罐头数量。最后，他们基于现代营养学数据，评估了罐头食品在长期储存和高温加工后，其维生素B₁（硫胺素）和维生素C（抗坏血酸）的含量，并推算了船员在减量配给情况下的营养摄入水平。

议会调查委员会调查

研究首先回顾了1852年议会调查委员会的调查过程。调查发现，戈德纳的罐头在1844年至1849年间质量是“令人满意”的，问题主要出现在1850年，原因是其位于加拉茨的工厂管理不善，导致肉类处理不当，甚至出现了员工恶意污染的情况。委员会最终得出结论，富兰克林探险队在1845年收到的罐头质量是合格的。然而，调查也揭示了一个被忽视的关键事实：在所有海军舰船上，包括戈德纳在内的所有供应商的罐头，平均有5%会因为运输损坏、腐蚀或制造缺陷而被判定为不合格。这意味着，即使富兰克林探险队收到的罐头质量上乘，也必然有一部分会因上述原因而无法食用。

富兰克林探险队被判定为不合格的肉类的估算

基于上述5%的损耗率，研究人员对探险队从1845年7月2日首次发放罐头，到1846年6月30日（比奇岛期间）的消耗情况进行了估算。根据最新的船员信件证据，他们确定了罐头的发放时间表和船员人数。通过二项分布模型计算，在已打开的3,587个罐头中，最有可能有180个罐头因损坏或腐蚀而被判定为不合格。为了维持给养标准，探险队需要打开额外的罐头来弥补这一损失。经过调整，研究估算出，到1846年7月1日，探险队剩余的罐头中，可食用的肉类重量约为13,179磅。这一数量足以维持126名船员以全量配给（每人每两天0.75磅）消耗约279天，即到1847年3月底至4月初。这意味着，如果探险队要继续执行原定的三年任务，他们必须在某个时间点开始减少配给。

营养状况

研究指出，尽管罐头和腌肉能提供重要的蛋白质、脂肪和矿物质，但在长期储存和高温加工过程中，热敏性的维生素C和维生素B₁会大量流失。维生素C缺乏会导致坏血病，而维生素B₁缺乏则可能导致心肌病相关的心力衰竭。研究估算，在减量配给（减少三分之一）的情况下，船员每日的维生素B₁摄入量约为0.63毫克，远低于现代成年男性的推荐摄入量（1.0毫克）。在探险队被困于冰层、无法通过狩猎补充新鲜食物（如富含维生素的肝脏）的独特情况下，这种营养缺乏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加剧，并因配给减少而恶化，最终导致船员健康状况的普遍下降。

其他供应商提供的肉类

研究还指出，富兰克林探险队可能“幸运地”没有选择其他供应商。调查显示，戈德纳的竞争对手，如甘布尔和鲍威尔，其供应的罐头同样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甚至被描述为“非常劣质、糊状且变质”。相比之下，戈德纳在1845年供应的罐头质量相对可靠。

1926年：对戈德纳罐装肉类的最后一次检查

研究最后提到了一个有趣的轶事：1926年，利物浦大学的研究人员打开了一罐从比奇岛回收的戈德纳罐头（该罐头由1852年的贝尔彻搜救队带回）。尽管这罐肉已经存放了80多年，但里面的肉仍然“湿润且新鲜”，被喂食的老鼠在享用了这顿“大餐”后，不仅存活下来，而且“健康状况极佳”。这证明了戈德纳的罐头在制作得当的情况下，确实具有长期保存的潜力。

这项研究通过严谨的定量分析，为理解富兰克林探险队的悲剧提供了新的科学视角。它证实了议会调查委员会的结论，即富兰克林探险队收到的罐头质量是合格的，从而为供应商斯蒂芬·戈德纳洗刷了“劣质罐头害死探险队”的污名。然而，研究也揭示了一个更为深刻的悲剧：即使罐头质量合格，其固有的营养缺陷，加上探险队被困于冰层、无法狩猎补充的极端环境，共同导致了船员的营养状况不断恶化。当探险队为了延长任务时间而不得不减少配给时，这种营养缺乏变得更加致命。因此，富兰克林探险队的覆灭，并非源于一场简单的“罐头丑闻”，而是一场由合格但营养不均衡的食品、严酷的北极环境以及无法逃脱的困境共同酿成的悲剧。这项研究不仅澄清了历史事实，也提醒我们，在评估历史事件时，需要超越简单的道德判断，从更全面的科学和人文角度去理解其复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