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水价熟悉度如何维系家庭节水：来自中国多县区的实证证据

《Nature Communications》：Tariff familiarity sustains household water conservation

本研究针对全球水资源短缺背景下居民用水需求快速增长的问题，通过分析中国25个县区七年期家庭日用水数据，探讨了水价改革对家庭节水行为的影响。研究发现，同时调整水价结构和价格水平的改革仅能产生短期节水效果，而采用阶梯式改革（先调整结构后提价）可实现持续节水（额外降低4个百分点）。该研究为设计兼顾效率与公平的水资源管理策略提供了关键实证依据。

　　

随着全球城市化进程加速和收入水平提高，居民用水量正以远超其他部门的速度持续增长。这种指数级的需求增长对淡水资源构成严重威胁，各国政策制定者试图通过重新设计水价结构和实施价格上调来遏制用水量。然而，传统的价格调控手段往往面临着一个关键难题：当消费者面对复杂的价格方案时，由于认知局限和信息不对称，经常表现出非理性或出人意料的反应行为。

在中国，这一挑战尤为突出。目前有超过7亿中国人每年至少经历一个月的缺水期，而随着城镇化率每提高1%，家庭用水量将增加16.7亿立方米。同时，气候变化预计将使家庭用水需求在2030-2049年间增加3.1-10.4%，在2080-2099年间增加7.2-43.8%。面对这一迫在眉睫的危机，中国政府主要依靠供给侧政策（如海水淡化、区域调水）来满足不断增长的用水需求，但这些措施本身并不足以构成全面解决方案。

在此背景下，由秦平、李军、秦宇和谭杰盛（Jie-Sheng Tan-Soo）组成的研究团队在《Nature Communications》上发表了题为"Tariff familiarity sustains household water conservation"的重要研究。该研究利用中国7个省25个县区2012-2019年间的家庭日用水数据，开展了一项自然实验，系统评估了两种主要水价改革方式对家庭用水行为的影响。

研究人员采用的主要技术方法包括：利用智能水表收集的1800万条日用水记录构建不平衡面板数据；运用双向固定效应模型（TWFE）分析政策效果；通过工具变量法（2SLS）处理价格内生性问题；开展全国性问卷调查（853份有效样本）评估消费者对水价结构的理解程度；采用政策模拟方法比较不同改革方案的节水效果。

基线结果

研究团队首先考察了两种水价改革对家庭用水量的整体影响。如表1所示，在现有阶梯水价（IBT）框架内进行价格调整（"within-IBT"）效果最为显著，使用水量降低5.55%（p<0.01）。而从固定水价转向阶梯水价（"flat-to-IBT"）虽然也导致用水量统计显著下降1.51%（p=0.07），但效果远不如前者。

进一步的时间动态分析揭示了更丰富的模式。对于"flat-to-IBT"改革，家庭在政策变化后立即减少约6%的用水量，但这种行为改变并未完全持续，用水量随时间推移逐渐反弹，长期仅维持1.5%的降幅。相反，对于"within-IBT"改革，用水量在价格变化一个月后下降约5%，且这种减少随时间推移基本保持稳定，长期稳定在6%左右。

异质性分析

研究还发现，不同用水水平的家庭对价格变化的敏感度存在显著差异。在"flat-to-IBT"改革中，高用水组（第二阶梯）在初期用水量减少14%，远高于低用水组（第一阶梯）的5%降幅。然而，两组家庭都表现出用水量反弹的趋势，低用水组在政策实施约18个月后完全反弹，而高用水组长期维持8%的降幅。

对于"within-IBT"改革，高用水组减少9%的用水量，低用水组减少3%，但关键区别在于两组家庭的用水减少量都随时间保持稳定。这一结果表明，设计良好的阶梯水价可能具有累进特征，通过鼓励用水量较高的家庭（通常相对较富裕）节约用水，同时促进交叉补贴。

可能机制

为解释观察到的行为模式，研究团队探索了多种可能机制。首先，他们将"flat-to-IBT"县区进一步分为"仅结构调整"和"结构与价格同时调整"两组。结果显示，即使第一阶梯水价保持不变的家庭，也表现出先减少后反弹的用水模式，表明家庭会无意中对水价结构变化做出反应，即使基础水价对他们没有实际变化。

其次，研究利用政策公告的异质性和调查响应检验了理解程度假说。调查结果显示，仅33.9%的受访者正确回答了"flat-to-IBT"改革如何影响水费账单，而59%的受访者高估了变化幅度。相反，80.8%的受访者正确回答了"within-IBT"变化的影响，错误回答在过高和过低估计间均匀分布（分别为9.3%和9.8%）。

第三，研究考察了污水处理费（WWTF）调整的影响，发现家庭用水量对此类变化没有反应。调查显示，仅21.1%的受访者意识到水价包含WWTF成分，且大多数（72%）错误地认为只有来自厕所或厨房的"脏"水才收取此费用。

政策模拟

基于研究结果，团队进行了两项政策模拟。第一项模拟评估了中国地方政府采用阶梯式改革方法（首年仅调整结构，次年再提价）的影响。结果显示，与当前混合改革做法下仅1.4%的减少相比，提出的阶梯式改革可使家庭用水量减少5.4%，差异达4个百分点。

第二项模拟评估了将污水处理费增加重新表述为 volumetric 水价增加的影响。模拟显示，家庭用水量减少约5%，而当前情况下没有效果。这表明，如果价格增加以消费者熟悉的术语表达，家庭更可能采取行为改变。

讨论与结论

该研究证实，家庭用水量在对熟悉的价结构或费用成分进行价格增加时最为敏感。当改革涉及结构和价格同时调整时，家庭表现出先减少后反弹的行为变化，长期仅维持1.5%的降幅。而当变化为"within-IBT"时，政策影响更加一致，家庭用水量在短期到长期内减少约5-6.5%。

这些发现具有重要的政策意义。首先，政策制定者应将水价结构调整与价格调整解耦，先让家庭熟悉新的价结构，再引入额外的费率变化。其次，如果必须将价结构和费率变化打包在一起，确保有关这些改革的沟通简化且简洁。第三，使用更直观或熟悉的语言重新表述晦涩的收费项目，提高价格显著性。

在全球中低收入国家家庭用水量预计呈指数级增长的背景下，提高水价以遏制不断增长的需求成为不可避免的政策解决方案。虽然中国在最大化利用价改革减少用水量的有效性方面大多浪费了这一机会，但从中学到的经验对 embarking on similar reforms 的其他中低收入国家具有宝贵价值。基于研究结果的政策模拟表明，仅通过阶梯式价改革和以消费者熟悉的术语重新表述价成分，就可带来额外4-5个百分点的用水量减少。

该研究为设计有效、公平和可持续的水资源管理策略提供了可操作的、基于实证的见解，强调了价设计中的排序和清晰度与价格幅度一样重要，对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6（SDG 6）——确保所有人获得清洁用水——具有重要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