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缺席下的权力博弈：厄瓜多尔红树林治理中的多中心治理与社区正义研究

本研究针对厄瓜多尔沿海红树林管理中因外来者入侵引发的冲突问题，通过比较北部和南部两个社区的治理模式，揭示了多中心治理系统（polycentric governance）与社区自主正义（CBMM）的互动机制。研究发现，南部社区通过高度自治实现有效冲突管理，而北部社区因结构性不平等依赖国家干预。研究为全球沿海资源治理中的权力分配与社会正义提供了重要案例，发表于《Environmental Development》。

　　

在厄瓜多尔沿海地区，红树林生态系统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威胁。过去几十年间，水产养殖、采矿和城市化等人类活动导致全球红树林面积锐减，厄瓜多尔在1984至2006年间损失了24%的红树林生态系统，而同期虾类养殖场却增加了97%。这一生态危机直接威胁到依赖红树林资源维生的410万小规模渔民，他们的生计和粮食安全岌岌可危。

面对这一挑战，厄瓜多尔政府于2000年实施了基于社区的红树林管理（Community-Based Mangrove Management, CBMM）系统，通过授予当地渔民协会红树林特许经营权（custodias）来促进资源可持续利用。然而，这一制度在实施过程中遇到了新的难题：随着人口变化和外来资源采集者的涌入，特许经营区内的资源获取冲突日益加剧。这些"外来者"被定义为来自城市或邻近农村地区、不属于当地社区的采集者，他们的非法进入和不可持续的采集方式威胁着红树林生态系统的脆弱平衡。

德国波恩大学发展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员Christine Beitl和Wendy Chavez-Paez针对这一复杂问题展开了深入研究。他们采用比较民族志方法，聚焦厄瓜多尔瓜亚基尔湾北部和南部两个实施CBMM的沿海社区，通过半结构化访谈、焦点小组讨论和创新的"权力塔方法"（Power Tower Method），系统分析了多中心治理体系下权力关系如何影响冲突管理和社区正义的实施。

研究方法上，研究团队在2022年10月至2023年6月期间进行了深入的田野调查，在两个社区分别进行了29次和26次访谈。他们特别设计了基于"权力映射工具"（Power Mapping Tool）的问卷，通过让参与者用国际象棋棋子堆叠"权力塔"的方式，直观展示各利益相关方在冲突解决中的相对权力。此外，研究人员还收集了政府资源分配数据和基本服务覆盖情况，以分析嵌套制度对当地治理能力的影响。

研究结果揭示了两个社区截然不同的治理模式。在南部社区（AoS），研究发现其形成了高度自治的社区正义体系。该社区通过轮作制度将特许经营区分区管理，严格执行4.5厘米的最小采集尺寸规定，并对违规者处以罚款。值得注意的是，社区成员认为自身拥有81.11%的冲突解决权力，而政府权威仅占18.43%。这种强大的自治能力源于其紧密的社区结构和相对完善的公共服务——所在教区人均政府拨款是北部社区的5.22倍，基本服务覆盖率达90%。

相比之下，北部社区（AoN）则展现出对政府干预的更大依赖。该社区虽然通过焚烧陷阱等行动抵制不可持续的捕捞方式，但面对来自瓜亚基尔市武装"海盗"的威胁，不得不依赖海军和环境部等国家机构进行执法。权力塔分析显示，社区仅感知到47.74%的自主权，而将36.77%的权力归于政府机构。这种差异与北部教区结构性不平等密切相关——尽管面积是南部教区的10倍、人口多5倍，但人均政府拨款仅为南部的1/6，基本服务覆盖率低下（饮用水33%，电力67%，垃圾收集29%）。

研究讨论部分提出了几个关键见解。首先，验证了多中心治理系统在不同配置下的运行效果——南部社区展示了决策中心相互依存、高度自治的理想模型，而北部社区则揭示了当系统内行动者投入不均时面临的挑战。其次，强调了嵌套制度对地方治理的关键影响：基本服务覆盖率和政府资源分配的差异直接塑造了社区实施自主正义的能力。最后，研究提出了"社区正义连续体"概念——在政府服务完善的社区，更容易发展出自主的冲突解决机制；而在公共服务缺失的地区，则形成对国家干预的路径依赖。

这项研究的现实意义尤为突出。它不仅为理解红树林治理中的权力动态提供了新视角，更揭示了基础设施投资与地方自治能力建设之间的重要关联。研究建议厄瓜多尔政府重新评估领土公平模型，考虑按社区实际需求而非单纯人口规模分配资源。同时，研究也为全球沿海资源治理提供了重要参考，表明成功的多中心治理需要同时关注制度设计和社会经济基础条件的均衡发展。

论文发表在《Environmental Development》杂志，其创新性在于首次将权力分析方法系统应用于红树林治理研究，并通过比较案例揭示了社区正义实施的条件差异。研究团队在2024年3月将研究发现反馈给社区领袖的验证环节，更增强了结论的实践相关性，为政策制定者提供了基于实证的改革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