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黑达明《至诚祈愿》中的人类世困境：物种保存与灭绝的张力叙事

这篇深度书评聚焦石黑达明科幻短篇《至诚祈愿》，通过北海道物种保存中心的实验室场景，解构了传统保护生物学（Conservation Biology）依赖的物种生命目的论。文章创新性地引入汉娜·兰代克（Hannah Landecker）的"人类世生物学"（Anthropogenic Biology）理论，揭示生物控制技术如何重塑生命进程，同时批判了以"诺亚方舟"（Genetic Ark）模型为代表的殖民保护范式。作者巧妙串联达尔文主义在日本的接受史、阿伊努（Ainu）宇宙观与分子生物学实践，为生态危机中的生殖正义（Reproductive Justice）议题提供跨学科视角。

　　

Abstract
在行星紧急状态时代计算生物价值（Biovalue）涉及三重困境：保存对象的选择、决策依据的科学标准，以及用于部分拯救的生物技术。石黑达明的短篇《至诚祈愿》通过北海道偏远物种保存中心内两位分子生物学家与最后两只发光翼鼠的紧张遭遇，戏剧化呈现了这些抉择。故事发生在日本最北端的北海道岛——这片直到19世纪末仍以原住民阿伊努社区为主的土地，颠覆了保护模型依赖的物种生命目的论。科学家与实验对象间的 strained encounters（紧张遭遇）构成兰代克所称的"人类世生物学"典型案例：被生物控制塑造的有机物质关系，既受科学效能计算影响，又超越其框架。

Endangerment and indigeneity
DNA作为现代科学的 uncanny object（诡异客体），其传播依赖细胞分裂的生物学基础，同时又被视为编程生命的永恒物质。故事设定在日本参与人类基因组计划（Human Genome Project）的时代背景中，将翼鼠灭绝事件与北海道阿伊努社区的衰落史并置。保存中心所在的"神之聚集地"（Kamuikotan）原为阿伊努语地名，实验室却再现了明治时期"无主地"（terra nullius）的殖民逻辑。当科学家Akedera用剪刀杀死从死亡母鼠体内取出的活体胎儿时，叙述者通过 Courier New 字体的眼球运动转译文本，将科学家濒死的身体与小鼠被压碎的器官并置，暗示生命形式的 proximity（邻近性）可能引发连锁死亡。

The child, the native and the genetic ark
东京大学语言中心助理小林将翼鼠翅膀发光模式描述为"类似婴儿呓语的波形"，这种对非人类生命的人类中心主义解读，暴露了保护生物学中"儿童"（象征需保存的未来）与"土著"（象征已消逝的过去）的二元对立。作者对比查尔斯·达尔文在火地岛遭遇原住民时记录的"死亡景观"描述，以及马尔科姆·费迪南德（Malcolm Ferdinand）批判的"诺亚方舟"生存模型，揭示生物多样性保护如何复制殖民逻辑。保存中心改建自小学的细节，以及小鼠总在儿童附近出现的照片证据，将物种灭绝焦虑与殖民现代性对原住民的"繁殖淘汰"政策形成隐喻性关联。

A science of lost data
悉尼·布伦纳（Sydney Brenner）等学者2000年在《科学》提出的DNA生物银行计划，与故事中科学家培养翼鼠细胞的失败形成尖锐对比。翼鼠无腔室的心脏结构、培养皿中无法增殖的细胞系，以及激活即导致死亡的"死亡开关"（death switch），彻底颠覆了以噬菌体（bacteriophage）为模型的标准分子生物学逻辑。当保护生物学将快速繁殖能力作为生物价值核心指标时，翼鼠缓慢的"菩萨式"（bodhisattva-like）生存模式——其心电图呈现的正弦波（sine curve）而非典型哺乳动物的脉冲波——成为对现代生物资本主义的终极挑战。

Strained encounters of the anthropogene
最终实验中，被命名为阿伊努语"爱"（Ai）和"庞塔"（Ponta）的两只翼鼠在相邻笼子里开始流泪，其体液流失量相当于每日置换全身血液。科学家Sakakibara提出"这是对无法相聚的哀悼"的假设时，实验室环境已开始被小鼠的 chamberless heart（无腔室心脏）解剖结构反向塑造。这种 strained encounter 呼应了日本菌类学家南方熊楠（Minakata Kumagusu）将达尔文 entangled bank（纠缠的河岸）比喻与佛教转世观融合的理论，以及阿伊努宇宙观中人类世界（Ainu-moshir）与神灵世界（Kamui-moshir）的共生关系。当兰代克提出"作为 aftermath（后果）的生命"概念时，她指的正是在生物控制失效后仍持续代谢的新型生命模式——就像石黑笔下那只"试图站起"的鼠胎，在科学叙事崩溃处显影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