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性别与生物性别的错位：Valentin Magnan与Samuel Pozzi（1911）对性别认同的早期医学探索及其当代启示

本文通过微观分析1911年Valentin Magnan与Samuel Pozzi对一例"女性假两性畸形"患者的联合研究，揭示了生物性别（由性腺定义）与心理性别（基于性本能与心理特征）的认知冲突。研究提出心理性别可能源于大脑属性（"男性大脑女性身体"假说）或社会环境塑造（"人工倒错"理论），为当代性别医学中DSM-5性别焦虑（gender dysphoria）与ICD-11性别不一致（gender incongruence）的争议提供了历史溯源，凸显了性别本体论在医学实践中的持续困境。

　　

在20世纪初的医学界，性别被视为由性腺（gonads）严格定义的二元生物属性。然而，当外科医生Samuel Pozzi在切除腹部肿瘤时发现患者"M. X..."具有完整的女性内生殖器官（子宫、输卵管、卵巢），而该患者却以男性身份生活并表现出典型的男性心理特征时，这一案例直接挑战了当时主导的"性腺决定论"（gonadal paradigm）。这一矛盾现象促使精神病学家Valentin Magnan与Pozzi展开跨学科合作，其研究成果发表于《L'évolution Psychiatrique》，成为早期探讨性别认同（gender identity）生物-心理-社会复杂性的里程碑。

研究团队采用临床微观分析法，重点解构了三个核心问题：首先通过解剖学检查与组织病理学确认患者的生物性别；其次通过行为观察与心理评估（包括性取向、性格特质与社会角色）建立心理性别档案；最后通过比较历史案例（如Herculine Barbin）与理论框架（如Karl Heinrich Ulrichs的"女性灵魂男性身体"假说），提出两种竞争性解释模型。

1. 生物性别与心理性别：从话语对称到本体等价
Magnan的临床记录显示，患者虽具女性性腺，但自幼表现出男性行为模式：参与男孩游戏、追求女性伴侣并完成异性婚姻。其"不可动摇的男性心理状态"（état psychique inébranlable）被概括为"男性大脑女性身体"（cerveau d'homme dans un corps de femme），暗示心理性别具有与生物性别同等的本体论地位。这种对称性论述却导致认知悖论——若性腺定义"真实性别"，那么患者的异性恋倾向反而成为需要解释的"本能倒错"（perversion instinctive）。

2. 性别化大脑：认识论困境的谱系
Magnan继承其1882年与Charcot提出的"生殖感觉倒错"（inversion du sens génital）理论，将心理性别归因于大脑属性。这种本质主义解释受到同期学者（如Havelock Ellis）的质疑，认为其仅是"将表面印象结晶化为警句"。研究揭示该理论植根于"退化论"（dégénérescence）框架，将性别异常视为遗传缺陷的表现，却无法解释患者为何缺乏典型的精神病理特征（如其他案例常见的自杀倾向）。

3. 作为幻觉的心理性别
Pozzi提出替代性的"人工倒错"（inversion artificielle）理论，认为患者的男性认同源于童年误判性别后的社会强化（如被当作男孩抚养）与自我暗示（autosuggestion）。这种建构主义视角将心理性别定位于"真实与幻觉之间的模糊本体论"（statut ontologique ambigu），但无法完全否定其现实效应——患者的妻子坚称自己拥有"真正的丈夫"（un vrai mari）。

这项百年前的争论预示了当代性别医学的核心矛盾：DSM-5将性别焦虑（gender dysphoria）列为精神障碍时，其诊断标准仍依赖社会性别规范（social gender norms）的被动内化；而ICD-11改用"性别不一致"（gender incongruence）虽实现去病理化，却未解决生物决定论（如寻找"性别基因"或"大脑性别标记物"）与社会建构论的张力。研究特别指出，近期关于青少年性别烦躁（adolescent gender dysphoria）的"快速起病"（rapid-onset）争议中，Lisa Littman提出的"社会传染假说"（social contagion hypothesis）实质是Pozzi"人工倒错"理论的现代翻版，两者均面临"否定跨性别者真实体验"的伦理指控。

该研究的意义在于揭示：医学对性别的认知始终徘徊在生物本质（essentialism）与社会建构（constructivism）的二元对立之间，这种认识论分裂使得"性别心理"既不能被彻底还原为神经生物学属性，也无法被简单视为文化产物。正如论文结论强调，任何试图统一性别生物维度与心理维度的医学理论，都必须首先直面这种本体论鸿沟——这或许解释了为何当代关于"去诊断化性别"（dediagnosing gender）的呼声日益高涨，要求将性别认同彻底移出医学话语的管辖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