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调整：复杂世界中气候变化适应的新范式——基于全球专家访谈的启发式框架构建

针对气候变化适应(adaptation)概念模糊、实践脱节的问题，研究人员通过50位国际专家(累计950年经验)的深度访谈，提出整合风险治理、社会正义与发展目标的启发式框架，揭示了"生存权""系统思维""知识多元性"四大叙事范式，为弥合IPCC定义与在地实践鸿沟提供新路径。

　　

气候变化已成为21世纪最严峻的全球挑战，尽管国际社会已开展三十余年适应研究，但核心概念仍存在"调整论"(adjustment)的路径依赖。当前IPCC将适应定义为"对实际或预期气候及其影响的调整过程"，这种技术导向的定义难以涵盖正义(justice)、韧性(resilience)等新兴范式，导致全球目标与地方实践严重脱节。更棘手的是，适应行动常陷入"重规划轻实施"困境，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EP)2024年报告显示全球适应差距持续扩大，而边缘群体却在承受着气候灾害与适应不当带来的双重伤害。

为破解这一困局，巴斯克气候变化研究中心的研究团队另辟蹊径，通过深度访谈50位来自六大洲的顶尖学者与从业者（含原住民代表），累计分析736页访谈转录文本，在《Global Environmental Change》发表研究。这些受访者平均拥有19年专业经验，涵盖IPCC报告作者、联合国机构顾问等多元背景。研究采用NVivo 14软件进行主题编码分析，通过职业轨迹回溯与认知演变映射，捕捉了适应科学发展的关键转折点。

研究结果揭示了四大主导叙事：首先是"气候生存权"叙事，太平洋岛国的实践者指出"适应是让社区在严酷条件下维持尊严生活的全方位活动"；其次是"风险导向型发展"叙事，强调必须将气候风险治理嵌入SDGs框架，但警惕将传统发展项目简单"贴标"为适应措施；第三是"未来风险减量"叙事，主张人类适应的本质在于"对未来的预判能力"；最后是原住民提出的"跨代关系性"叙事，纳瓦霍族专家强调"成功适应必须同时包含下一代需求与长者智慧"。

这些叙事的形成源于四大认知突破：系统思维觉醒使学者认识到"适应是永不完结的跨部门决策过程"；权力动态认知推动从"技术供给"转向"社区赋权"；心理社会因素被重新重视，极端气候事件成为行为改变的"痛苦催化剂"；而日益频繁的灾害则让研究者直面"适应极限"，如美拉尼西亚从业者所述"当祖传生计方式变得不可能时，任何适应都注定失败"。

研究特别强调两大认知转折催化剂：知识网络的"社会资本"效应——参与IPCC等跨国协作显著拓宽学者视野；以及气候影响的"现实冲击"——德国洪水、孟加拉飓风等亲历经验彻底改变了"气候变化是未来问题"的错觉。这些发现解释了为何当前占主导的工程性适应措施收效甚微，因为其忽视了原住民知识体系中的"关系世界观"，正如毛利族研究者指出："殖民历史造成的系统性不公必须首先解决，标准化方案对原住民注定失效"。

该研究最重要的理论贡献在于提出新型启发式框架，将适应重新定义为"整合风险减量于人类发展、保障生存权的过程"，这一框架有机衔接了IPCC定义、仙台减灾框架与人权公约三大体系。实践层面则提出"适应即发展PLUS"理念，这个"PLUS"特指气候风险考量，既避免发展项目盲目"洗绿"，又确保适应不脱离减贫、教育等基础需求。

讨论部分尖锐指出当前全球适应治理的深层矛盾：一方面GGA(全球适应目标)追求统一指标，另一方面在地实践又强调文化特异性。作者建议通过"授权空间"(enabling spaces)促进跨知识体系对话，例如正在筹备的IPCC城市特别报告可成为试验田。研究也坦承局限：尽管刻意增加南方国家代表，但知识生产的不平等结构仍未根本改变。

这项研究标志着适应科学的重要范式转向——从单纯关注气候危害调整，升级为融合系统治理、心理社会分析和正义考量的复合框架。正如通讯作者Marta Olazabal强调的，当格陵兰岛因冰盖融化暴露稀土矿藏时，当地因纽特人面临的不仅是海平面上升，更是全球资本的新一轮掠夺，这种复杂性远非传统风险模型所能捕捉。该成果为即将到来的COP29气候谈判提供了关键理论工具，也为正在制定的国家适应计划(NAP)提示了避免"技术暴政"的可行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