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亚女性在环境干预中的主体性：探索"韧性生计"中的性别权力重构

本研究聚焦肯尼亚牧区PRM项目中女性的主体性实践，揭示女性如何利用"韧性生计"干预平台，通过参与自然资源管理（如草地修复、森林保护）和创收活动（乳制品生产、养蜂等），在维持传统性别角色表象下实质拓展决策空间。研究发现女性采取"非对抗性策略"（如知识转移、谦逊协商）将项目活动转化为改变家庭性别权力关系的契机，为理解环境干预中性别主流化（gender mainstreaming）的复杂实施路径提供了新视角。

　　

在气候变化加剧和自然资源退化的双重压力下，全球牧区社区正面临前所未有的生计挑战。肯尼亚的牧区尤其如此，这里长期受到牧场破碎化、干旱频发和传统游牧生活方式难以为继的困扰。国际社会对此的应对策略之一是通过环境干预项目推动"韧性生计（resilient livelihoods）"，但这类项目往往陷入性别主流化（gender mainstreaming）的形式化陷阱——要么将女性简单视为脆弱群体，要么将其劳动工具化地纳入环境保护。更关键的是，现有研究多聚焦政策设计缺陷，却忽视了女性作为行动主体如何主动塑造干预效果。

正是这一研究空白，促使研究人员对欧盟资助的"参与式牧场管理（Participatory Rangeland Management, PRM）"项目展开深入调查。这项由国际牲畜研究所（ILRI）设计、当地NGO RECONCILE在肯尼亚巴林戈郡实施的项目，表面目标是改善牧场管理，实则成为观察性别权力动态的绝佳案例。研究发现，牧区女性通过精妙的策略性参与，不仅实现了生计多样化，更悄然改写了家庭和社区的性别权力剧本。

研究团队采用质性研究方法，通过32份半结构化访谈（18名女性、14名男性）和4场焦点小组讨论，结合13次NGO工作人员深度访谈和项目文件分析，运用Carr提出的生计分析框架解码性别化的生计策略。特别关注女性如何利用PRM项目的"非性别化"空间（如草地修复、森林管理）拓展传统性别角色边界。

研究结果呈现三个递进层次：

5.1. 项目话语中的性别建构
PRM项目采用"整合主义"性别主流化路径，强调女性参与既存男性主导的决策结构，却忽视生计策略的性别分化。项目文件将"性别敏感"简单定义为"确保女性平等参与"，而女性受访者揭示其真实诉求是控制创收活动（如乳制品、家禽养殖）和关键资源（水源、药用植物）。这种认知错位反而为女性创造了策略空间。

5.2. 牧区家庭的性别权力图谱
研究发现牧区家庭存在显著的性别优先序差异：男性坚守牲畜数量象征地位，女性则推动定居化策略（如围栏种植、水塔建设）。最具启发性的是女性发展出的"谦逊协商"技巧——通过将创新归功于丈夫（如称"是他想到买奶牛"），既维持男性面子，又实现生计转型。这种"去对抗性"策略有效规避了文化禁忌，正如一位妇女所言："如果让邻居知道水塔是我的主意，丈夫会觉得被羞辱"。

5.3. 女性主体性的双重实践
在项目空间内，女性将传统"女性领域"（菜园、草药采集）知识转化为自然资源管理权威，通过参与土壤测绘、草种改良等技术活动，获得草地生态话语权。在家庭层面，她们利用妇女互助会（merry-go-rounds）资金启动丈夫"看不上"的小型创收项目，形成经济自主的"飞地"。最具突破性的是，女性将PRM的森林管理经验移植到家庭场景，建立树苗苗圃并传授子女环保知识，实现代际知识权力重构。

讨论部分揭示了看似矛盾的发现：PRM项目虽未挑战性别结构，却因女性主体性的创造性运用，产生了超越预期的变革效果。这呼应又突破了既有理论：一方面印证了Arora-Jonsson警告的"女性环境责任化（feminization of responsibility）"风险，另一方面展示了Wangui观察到的"劳动再分配"策略的新形态——女性通过生态知识资本化（如将草地恢复技术用于家庭饲草生产）获得非对抗性议价能力。

该研究的核心启示在于重新定义了环境干预中的"成功"标准。PRM项目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其设计的性别包容机制，而在于意外创造了女性可资利用的"模糊空间"。这对发展实践具有颠覆性意义：与其追求完美的性别政策设计，不如保留适当的实施弹性，允许在地化创新。正如研究者指出的，当女性能够"从内部改写游戏规则"时，性别变革可能比预期走得更远——尽管这仍受限于深层的父权结构。

论文最终发表在人文地理学顶级期刊《Geoforum》，其价值不仅在于丰富了肯尼亚牧区性别研究案例，更提出了"发展干预的共生产性（coproduction）"新视角——即外部项目与在地行动者相互塑造的动态过程。这对于全球范围内气候适应项目的设计具有重要参考价值，特别是在如何将性别正义从政策修辞转化为实质变革方面提供了宝贵经验。